郑朔看着手中经笺,未理会王旭尧,君无事而臣事事,读来当真可笑,这是《孟子》中的君臣之道,提倡君主无为,臣子当为。可社稷之君无为,怎可镇群臣,怎可辩是非,又怎可成明君。
李显最终成为大唐无为懦弱之君,王旭尧当有一责。
春风不解世间事,随意拂过书香里。窗竹影映书案上,水泉声入砚池中。学来不觉时光逝,树荫满地日当空。
馆鸣金,铜锣起,课毕退堂。
馆内学子此时皆端坐于位,无一人敢出声,生怕叨扰太子殿下抄写经文,他们本就是伴读君侧,主君未行,不可越举私自退下。
“郑朔”,冷漠疏远的声音蓦然响起,馆内气氛逐渐紧绷肃穆起来。
“殿下,何事?”,郑朔缓缓起身,上前俯首行礼。
“研磨”
“是”
馆内其余学子见此情形,纷纷埋首揶揄讥讽,堂堂国公府世子,在崇文馆竟落得个书童待遇。看来这太子殿下对他甚是不满,可归根结底他毕竟是王太傅女婿,这般冷待,怕是会引来非议。
郑朔研磨结束,站于一旁,巍然不动,随时候命。两柱香后,李显缓缓放下手中毫笔,不言一语,起身离去。众人看着他的身影,纷纷俯首行礼相送。礼毕,却是满眼讥讽挑衅看着郑朔,见他不以为意,便成群结伴调侃而去。
待众人离去,馆内慢慢安静下来,郑朔徐徐行至自己的席座,拿起案桌上的书籍,往号舍走去。刚才李显有意人前羞辱于他,想来应当是为发泄心中不满,毕竟他身为郑氏子孙,家族依附于太子一系。但他昨日那般行事,置家族利益于不顾,他又怎会礼待于他。
今后,李显定会愈加苛刻于他,这宫中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三国志·蜀志·先主传》 曾言: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李显今日所为,这般显露无疑,心旌摇摇,日后怎会是明君,怎能为良主,郑、王两族依附于他,实是失策。
郑朔躺着于床榻之上,闭目养神,小憩过后,晡时,校场,修学骑射。
崇文馆内伴读二十人,皆是皇室宗亲及贵勋子弟,自小便需修行骑射之术,此时早已领了骏马驰骋于校场,站台之处唯剩郑朔一人独自在此。
“世子,怎不骑马?”,李太保身穿铠甲,立于郑朔身后,看着眼前一幕,冷淡说道。
“不会”,声音平淡如水,不愿多言。
李太保先是一惊,顿时心生俾倪,卫国公府,以军功立府,其子孙后代竟是不会骑射之术。这传出去怕是会被天下人所耻笑。可他毕竟是陛下御封的世子,碍于情面,唯有客气道:“我来教您。”
“多谢太保”,郑朔拱手行礼,不紧不慢说道。
“世子,这边请。”
郑朔微微颔首,跟随在李太保身后,行至校场。在他引领教导下,从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慢慢掌握要领,半柱香后已能驭马上背了。
李太保见此情形,伸手召来亲兵,让他牵着郑朔骑行的骏马,慢慢行走于校场中。
午后阳光明媚,春风淡淡,拂面而来,春意融融。突然,骏马似是受了惊吓,挣脱士兵手里的缰绳,快速奔跑起来。郑朔始料未及,加之御马之术欠缺,从马背上重重跌落下来,瞬时失去了意识。
李太保急忙上前查看,可他无论如何呼唤,眼前人均未能回应,立即吩咐道:“快…快请御医……”
校场内出现这般突发事件,李显驭马停下,坐于马背上远远看了一眼郑朔,神情冷漠,未言一语。随后提起手中皮鞭,继续驭马,驰骋于校场。众人见太子殿下如此不待见郑朔,唯有唯唯诺诺,跟随在他身后,不敢下马前来查看。
不出一日,国公府世子在崇文馆坠马昏迷不醒,皇城内外早已传得沸沸扬扬。民间多是传闻武家出手报复所致,毕竟世子乃武将之后,怎会坠马昏迷不醒,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陛下,御医来报,世子尚未清醒。”,张昌宗站于武则天身后,轻轻为她按揉双肩,慢条斯理说道。
武则天双眼微阖,沉思默想:这郑朔一旦命陨宫中,无论此事是否与她有关,郑植必定为会为独子起事,争一个天理公道,届时他联合王氏起事,便是事出有因,兵出有名了。
万不可让他们占据道德上风,郑朔就算是逝世,也不可在此时,更不可在宫中。
“传令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他无恙。”
“诺”,张昌宗见武则天眉头紧锁,神情凝重,遂缓缓上前,将案桌上的参茶递于她,关切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切莫思虑过深。”
“还是六郎深得朕心。”
二人你正当侬我侬之时,不知长安那处,一辆马车日夜兼程,正赶往洛阳方向而来。
一路上风尘仆仆,未曾停歇,待清晨洛阳城门一开,便直往应天门驶去。
“卫国公府郑植,求见陛下。”,郑植将腰间金鱼符取下,递于门前禁军统领。
禁军统领细细查看,确认无误之后,恭敬说道:“国公爷,您稍等,我这就去请示陛下。”
郑植巍然矗立于应天门前,不动声色看着前方,身姿挺拔,威风凛凛,让人不敢直视。
“老爷”,崔安桐缓缓从马车内走去,走至郑植跟前,满脸担忧。
郑植紧握着崔安桐的双手,柔声宽慰道:“夫人,朔儿不会有事的。”
安慰之语,在郑朔坠湖昏迷之时,崔安桐已听了许多,此时再多说这些,已了无意义。她此刻只想陪伴在她的独子身旁……
“国公爷,这边请。”,禁军统领从应天门内走出,毕恭毕敬说道。
郑植温和看着崔安桐,示意她进入马车内等候,随后跟随禁军统领走向紫宸殿。
紫宸殿内,君臣二人,十年未见,未曾想到,再见已是不相为谋之人,各自寒暄问候过后。郑植行礼退下,在大监的带领下行至崇文馆号舍。
张昌宗看着郑植远去的身影,不悦道:“陛下,国公爷这是来兴师问罪了。”,此人开口闭口皆是他那独子,若是此行不测,他定是不会善罢甘休,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武则天轻轻叹气,神色不佳,她已是垂暮之年,这些李唐旧臣依附于太子李显,如今他们羽翼日盛,已不是她能随意打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