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曲终人已散,灯火意阑珊。
旧时热闹今时清森,风雪萧瑟取消喧。望尽空庭人已散,酒窖满囊也无音。山河枯竭岁寒寂,今年佳节亦无音。千里路去梦断线,繁华落尽远回望。堂前静看广寒色,院中唯有枯梢声。徐步凄凄到院前,深暮霭霭也无言。
正堂外寒风刺骨、雪虐风饕,郑朔缓缓抬头眺望远方,负手而立,任凭风霜拂其心中苦闷,吹去离愁。
郑阑秋行至游廊,远远回望正堂,见郑朔孤身只影站于风雪中,形如槁木,面色不霁。
“爹爹,岁月如梭,渤澥桑田,都变了。”郑阑秋收回目光,看着漫天飞雪,百感交集。
“倒说说哪里变了?”郑柯打趣道,自己闺女平素被庇护得极好,无忧无虑、不谙世事,怎回到长安便开始伤春悲秋起来了?
郑阑秋轻轻挽上郑柯的胳膊,伥伥不乐地说道:“大哥变了,千芮姐姐也变了。”
“烟花易冷,人心易变。世间皆苦,唯有自渡。你可明白?”李紫川神情凝重,心事重重看着郑阑秋。
郑阑秋轻轻摇头,娘亲自小便教导她为人处事之理。可她自出生起便被软禁于嘉兴府里,未曾接触外面世界,又哪里懂得世间人情冷暖?
李紫川轻声叹气,神情落寞,回想往事,她的父亲李贺,为武皇次子。调露二年,以谋逆罪名废为庶人,流放巴州。四年后,武皇废帝主政,使酷吏丘神勣逼其自尽,年仅二十九岁。一年后武皇念及母子之情,李贺被诏复雍王爵位,其授封于嘉兴县主,赐婚国公府嫡次子郑柯,软禁于嘉兴府。平素若有急事,需得武皇恩赐,方能出府。如今冬至佳节,武皇大赦天下,他们得以再次返回长安,再见故人,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娘,你在想什么?”,郑阑秋见李紫川双眉紧锁,面色苍白,担忧的问道。
李紫川不答反问:“阑秋,你可知何为中庸之道?”
“恪守中道,追求和谐,实是圆滑之道。”此题李紫川已多次询问,为何今日又突然提起?可见娘亲神情严肃,郑阑秋唯有认真的答道。
李紫川点头会意,若是父亲亦知中庸之道,便不会锋芒毕露,为武皇不忍,以莫须有的谋逆流放赐死。随即感叹说道:“阑秋,时光荏苒岁月迁,人生路漫且行缓。不畏时光莫畏难,万事随心且淡然。娘亲与你爹爹唯愿你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李紫川温柔的为郑阑秋系紧外袍,生怕她着凉。
“娘……”,郑阑秋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娘亲平素对她管教甚严,何曾这般温柔体贴。
“回去歇息吧”,李紫川慈眉善目望着郑阑秋,时光匆匆,这孩子已是豆蔻年华,平素对她管教甚多,未曾注重她情绪感受,如今想来确实亏欠她许多。
“嗯”,郑阑秋轻轻颔首,浅笑嫣然。
“咚——咚,咚,咚,咚!”一慢四快,打更锣音起,原已是五更,夜已过半了。
正堂外,郑朔依旧伫立于原地,双眉染霜,明眸盈泪,两鬓已斑白。
“世子,夜暮深寒,可要歇息?”,空青见郑朔在此处已站立半个时辰,生怕世子受寒染病。
郑朔缓缓回过神来,昂首望天,更深夜静,寒寒涔涔,独余悲哀。
风雪乱舞,不知世人,忧愁无奈。
空青见郑朔缓缓提步向前走去,一路上沉默无言,世子应是愁中客,不忍再去打扰。
行至承影湖,郑朔踌躇不前,遥望湖对岸“梨园”,夜色暮暮,寂然安静。
夜空雪花飘,落地人心寒。愁绪已了然,此地雪依旧。一轮明月寒霜满地银,封梨树,染霜华,鬓边白发轻叹几回冬。
今日发生之事,历历在目,国公府内怕是要多一位无眠客了。
郑朔思绪云骞,侧眼看到空青站于身旁,颤颤巍巍,昏昏欲睡。随即开口说道:“回去休憩罢,许你三日沐休。”
“啊……,多谢世子。”,空青一时未反应过来,郑朔早已走远,唯有对着他的身影叩首谢恩。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郑朔回到流光阁,简单洗漱后便躺至拔步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东方吐曙光,天色微明。
宿鸟动竹林,晨光上阁楼。铜炉添早香,纱笼灭残烛。头醒风稍愈,眼迷睡未足。起坐兀无思,低眉梦惊回。何以解宿愁,一碗清水粥。
郑朔简单吃食后,叫来紫菀带路前去北苑。昨夜崔安桐病倒,他是局中人,想来亦是自责不安,便早早起身前去请安问候。
一路上,雪花坠纷,雨疏风疾,空余庭院冷萧萧。
郑朔行至北苑时,便听到苑内低声细语,原是崔安桐床前早已坐满了人。
郑朔徐步上前行礼问安,郑植横眉怒目,负气而立,不想与他过多置啄。
郑朔颔首垂眸,径直走至床前,轻声问道:“您…好些了吗?”
崔安桐轻轻点头,她中风后舌强言謇,尚不能发声。可看见郑朔前来,眼角不知何时潸然泪下,郑朔急忙用衣袖帮她拭去泪水,温和说道:“您先歇息。”说罢,轻轻为崔安桐掖紧被子。崔安桐能在施针半刻便醒来,现失语,面瘫,结合体格检查,说明脑梗部位在脑叶或者基底节附近,幸好,并非脑干等重要部位。好生歇息,用药施针、康复治疗,痊愈的几率颇大。
郑植看着眼前一幕,语重心沉说道:“今日姜院使已来施针,你们先行回去,夫人还需要多歇息。”
众人寒暄过后,缓缓退出了北苑。
“千芮姐姐,我们去长安街看看吧,我几年都没去了。”郑阑秋挽着王千芮的胳膊,恳求的说道。
王千芮轻轻摇头拒绝,随后淡然说道:“我自去礼佛堂为娘亲祈福。”
“哦”,郑阑秋有些失落,随即想到伯母已经病倒。便认真说道:“我也要去。”
“好”,王千芮看着眼前人明眸灵动,天真烂漫,不免心生惆怅,自己未出嫁前也曾是这般随心所欲、无忧无虑。
可那些日子不再有,往事不堪回首,纵然已是枉然,余生终是将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