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朔行至后门,空青便急匆匆的赶了上来。
“世子,奴陪您一起去”,空青走至郑朔面前行礼,气喘吁吁地说道。
郑朔微微颔首,看到身侧不知何时已站了多名随从,便知崔安桐已默许他出门,遂提步继续向前走去。
国公府后门往西,便是朱雀大街。
唐代的朱雀门,北与宫城承天门、南与外郭城正南门明德门相直,组成了纵观全城的中轴线。门下南北大街为全城的中央大街,其中朱雀门至明德门外郭城段,称朱雀大街。城内由南到北,一条大街横贯其中,深街幽巷,由西到东纵横交错。
一眼望去,朱雀门雄伟壮观,朱雀大街旁高楼林立,绣户珠帘,重轩镂槛,雕楹玉碣、青琐丹墀,金翠耀目,罗绮飘香。车舆竞驻天街,骏马争驰御路,人间盛世不过如此。
然而,这古都长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谁曾想到这气吞山河的紫微城、热闹繁华的坊市,最后竟泯灭在历史长河里,无影无踪。
朱雀大街往西走,便是光祿坊、太平坊,正对着皇城含光门,此处多为达官显贵之所。据《旧唐书》记载,唐朝规定勋贵官邸十丈之内不可开店摆摊、不可大声喧哗。所以此街静谧许多,偶尔可见车马徐行。
再往西走,便是延寿坊,因坊内供奉延寿寺,香火鼎盛,遂坊以寺名,一直延用至今。坊内热闹非凡,许多信徒执香前往延寿寺敬拜、祈祷。却也聚集了许多乞讨的难民,纷纷上前讨要钱财。
这些应是十余天前雨雪夜,被暴雪摧毁房屋、农田,无家可归的难民吧。
眼前这些信徒衮衣绣裳、华冠丽服,唯愿求佛添香,却不肯对落难之人施以援手。甚者,以武力驱逐之。
只知求佛问道,不知佛言“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亦不知佛前不缺那三炷香,神明何曾理会人间愁。
郑朔看着眼前场景,不免内心惆怅。古书曾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如今真实发生在眼前,实在震撼人心。
封建社会就算盛世,百姓亦在艰苦求生。
可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世子,小心”,空青忙上前开道,这延寿坊攘来熙往,莫冲撞了世子。
“你身上带了多少银两?”
“回世子,500两。”,空青不明所以,既往世子一掷千金,何等恣意,未曾过问钱财。
“均换成一两,分发给这些可怜之人。”,郑朔看着眼前这些乞讨难民,愈发感同身受。自己初中时也曾低声下气求助爷爷借钱给妈妈看病,那种卑微无力感此生难忘。
因为淋过雨,所以尽量去做那个撑伞人。
“这……”,空青欲言又止,这钱财是留给世子寻欢买乐的,怎可施予这些人。
可见世子身躯凛凛,词严正色,不容置疑。
“是,奴回头便办。”空青立即俯首行礼,恭敬的说道。
“现在就办,何须再等”。郑朔神情严肃,作为一名现代医师,须知时间就是生命,不容等待。
“是,世子,您先去前面石桌歇息,奴办完便回来”
“我与你同去”
“是”,空青默默跟随在郑朔后面,眼前人素衣长袍,琼林玉树,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如松下风,高而徐引。气宇轩昂,可吐千丈凌云之志。知书达理,可为朝廷栋梁之材。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骄奢淫逸、不学无术的世子了。
待郑朔与众随从分发结束手中银两,已是申时三刻(约现代16时)。受惠百姓纷纷下跪叩谢郑朔,询问其名讳,以便日后报答或传其善行。郑朔自觉受之有愧,缄口无言,寻了个空隙便快速离开。
事了拂袖去,不需功与名。
出了延寿坊再往西五里,便是西市了。
市内商铺林立,随处可见书肆、画肆、衣肆、帛肆、绢行、大衣行、布帛行、米麦行、屠沽行、鱼店、药行、兵器行、卜肆、凶肆、坟典肆、酒肆、法烛店、石刻铺、骨器铺等等。市井里摩肩接踵,熙熙攘攘。落日的余晖洒在这木瓦灰墙之上,凛冽的寒风仍在街巷肆虐,吹拂起那商铺前的幌子。许多行人脸上洋溢着惬意轻松的笑容,仿佛这寒冬亦消失在欢声笑语中。
叫卖声、喧嚣声,声声入耳。
行至画肆,郑朔被眼前一幅山水画吸引。其画山水,群峰之势,若钿饰犀栉,或水不容泛,或人大于山,率皆附以树石,映带其地。构图巧妙,落笔生辉,栩栩如生。
此人技法纯熟,意匠深远,画功非同小可。
郑朔微微抬头,看向店家,约莫双十年华,白袷蓝衫,飒爽俊逸,青丝如墨,肤如润玉,眉如翠羽,双手白皙修长,上执一本古书,微风徐来,水波不兴,看似惬意。可那双目犀利,眸里满是坚毅与隐忍,仿佛写满了故事。
这明明是着男装的女子。郑朔作为一个现代医师,熟悉人体结构,一眼便可分辩出。虽说《大唐新语》词条中记载:唐代流行女子着男装。可眼前人这装束,明显不想让他人发现她是女子。
“店家,这画如何卖?”,郑朔双眼微蹙,不动声色看着眼前女扮男装的女子。
店家微微抬头,霎时,惊愕失色。随即缓缓地呼出一口气,仔细端详郑朔,眼里满是疑惑与厌恶。
“你可识我?”,郑朔试探性的说道。眼前女子楞在原地,张口结舌,寒风吹拂她鬓角的碎发,双眼愈发犀利,目光如刀剑一般。
“不识,这画亦不卖。”,清冷漠然的声音,拒人千里。
“你这人真有意思,开店不卖货?可知我家世子……”,空青见店家对世子无礼,便想上前教训一番。
“不得无礼”
“是”,世子威严肃穆,空青退至一旁,不敢多言。
“失礼”,郑朔见眼前女子背过身去,不愿理会自己,作揖行礼后便离开了。
待郑朔离开,女子缓缓转身,看向郑朔远去的背影,再三确认,果然是他。这人身份显赫,怎会出现在市井闹市?他可识出我?坊间传闻,国公府世子坠湖昏迷,醒来后性情大变,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可看着依旧觉得面目可憎。此人作恶多端,坠湖昏迷三日,阎王怎不收了去?
可谓: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
郑朔往前走了一刻,待此处稍清静些,停下脚步,一本正经地说道:“尔等日后不可仗势欺人,可知?”。
众随从面面相觑,而后俯首恭顺的说道:“遵命”。
“你可识得那画肆的店家?”,郑朔笃定刚刚那女子识得自己,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仇恨,遂转身询问空青。
“不识,奴未曾见过。”空青斩钉截铁地说道。西市为商人聚集地,“士农工商”,门阀贵族平素耻于来此。又怎会识得这画肆的一小小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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