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安桐望着郑朔正襟危坐,双手攥紧,目光紧紧的望着自己,脸上透出满满的期待。
“你姓郑名朔,字荀。生于调露二年四月辛巳酉时,今已二十岁矣。三日前酒后不慎坠湖,昏迷不醒,醒来后你像是不记前事了”。崔安桐不禁感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这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还好,这孩子醒了过来。
这人竟与自己姓名、出生月、日、时一致,相貌亦相差无几。可自己已是三十岁矣。
调露二年?这是唐高宗李治的年号,相当于公元680年。公元690年至705年武周代唐,定都洛阳,长安沦为陪都。
原主如今二十岁,那现在便是公元700年。
窗外飘雪,应是冬季。公元700年冬季?
“如今是久视元年”,郑朔顿时心情澎湃。她热爱历史,尤爱唐朝,大唐盛世,万国来朝,那时的中国是世界上最璀璨夺目的国家,没有之一。若有幸目睹当时盛世繁华,亦死而无憾了。
“正是”,崔安桐喜出望外,这孩子可是记起些什么了。
“朔儿,你可是想起些什么?”
“没”
崔安桐有些心灰意冷,她的孩子记得年号,却不记得自己。
“你是卫国公府世子,你曾祖父出生荧阳郑氏旁系,追随太宗皇帝,中平王世充和窦建德,南平萧铣和辅公祏,北灭东突厥,西破吐谷浑,为大唐立下赫赫战功,被追封为“卫国尚武公”,授三等国公爵,从一品。世袭罔替,永不降爵。”
宴无好宴,叹薄酒一杯,立时虚化黄袍梦。权莫弄权,看史书千载,多半难全富贵身。
“你曾祖父杯酒释兵权,荫福子孙富贵。自你祖父起,家中男子,便未在朝庭立身,未在庙堂出仕。”
郑朔喜读历史,《旧唐书·魏徵传》曾言:“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伴君如伴虎,她自省得。
“我与你父亲不求你封侯拜相,只求你平安喜乐,你可知?”。
“嗯”,郑朔微微颔首,眼前人并非自己亲娘,却是这副身子的亲娘,那人坠湖三日未醒,凭古代这医疗水平,想来应是过世了。
现在自己鸠占鹊巢,或将以后亦需借用他的身子行事。
“他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
“我,我以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啊,儿时敏而好学、颖悟绝伦、入孝出悌,束发后嘛………”
“如何”
“也是极好的”,崔安桐言语中充满了慈祥,眼中含着温馨的柔光,像一缕温暖的阳光,照进郑朔的内心。
自从爸爸在她初一时出车祸离世,妈妈便被爷爷奶奶从家里赶出。此后母子相依为命,生活上穷困潦倒,精神上富可敌国。妈妈常常说:再穷不能穷教育、谁说女子不如男。她总是力所能及给她最好的,总是面面俱到维护她卑微的自尊。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
妈妈最终积劳成疾,在她大五时与世长辞。她一个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了五年,她一个人也尝尽了世间很多苦难。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如今自己有能力回馈双亲,却都不在了。
没有人比她更渴望亲情了。
眼泪不知道何时流了出来,崔安桐赶紧拿出丝帕给他擦拭。
“怎么哭了,可有不适,姜院使在外面,我让他进来给你看看”。
“不必”,郑朔侧脸,用衣袖轻轻擦干眼角的泪。她又想起她的妈妈了,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郑朔在现代便是医师,又何须他人医治。何况她从大学起便接触西方医学,未曾学过中医,自然不信中医能治病救人。
崔安桐沉默不语,她不知如何宽慰她的孩子,只是见不得他难受,却爱莫能助,寒风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是已干的泪痕,原来她也哭了。
屋内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再说话。
“我想一个人静静”,郑朔吞声忍泪的说道。
“好,娘先出去,你好好歇息,门外留人,若有不适,呼之便可”。崔安桐轻声说道,见郑朔仍是侧脸,不发一语,便落寞的离开了。
凄凄岁暮风,翳翳经日雪。倾耳无希声,在目皓已洁。
十二月的长安,寒风彻骨,白雪皑皑。
窗棂上的竹篾纸被厉风吹开,寒意阵阵。
郑朔行至窗前,窗外湖面结着薄冰,银装素裹。这是她第一次见雪,往时都是在电视上看到。
大雪纷纷扬扬落下,郑朔伸出双手接着,仿佛想留住些什么,却也什么也没留住。
寒意袭卷全身,却让不安的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些许平静,心也明快些,眼前的愁事顿化为青烟,袅袅地洇入风雪中,那愁已了无踪迹。
既然不知为何魂穿这里,或仍是梦一场。或梦中或现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一刻好似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好好去看看这十三朝古都的遗世芳华。
若妈妈尚在世,也希望自己以梦为马,不负韶华,流年笑掷,顺遂无虞吧。
郑朔平静心情,轻启房门。
“世子”,紫菀、南星、玉竹、曲莲纷纷向郑朔行礼问安。
“你们随我进来”
“是”
郑朔不知如何挽髻束冠,穿衣搭配,便叫来她们伺候。
唐代达官贵人常服承袭前制,为圆领袍服,因前后襟下缘用一幅整布接成横襕,故称圆领襕袍。与常服配套的首衣是幞头,足衣为乌皮六合靴,饰物有腰带、鱼(龟)袋等。
“换成素衣”,这圆领紫襴袍色泽鲜艳,领口镶着金丝,太过华丽。郑朔喜着素色,简简单单,不喜张扬。
“是”,四人面面相觑,世子何时喜着素袍,天下男子谁不喜着紫衣,以彰显自身身份。
官服制度初步形成于隋代,正式完成于唐代。最明显特点就是以颜色标示等级,按照级别颜色主要分为紫、绯(红)、绿、青四色,文武官三品以上官服为紫色,佩金玉带;四、五品官服为红色,佩金带;六、七品官服为绿色,佩银带;八、九品官服为青色,佩踰石带。寻常百姓只能是素衣佩铜铁带了。
郑朔着素袍,以素带束腰,未佩饰物。以木簪束冠,未戴幞头,足穿黑靴。一眼望去像是寻常百姓人家,舍弃华贵之饰,反倒多了些书卷气。
走出房门,郑朔吩咐紫菀,安排原先的贴身小厮跟随她。从紫菀口中得知小厮因护主不力,致世子坠湖,被处以杖刑,下放至马厩喂马。
“让他到府前等我”,崔安桐说原主是极好的,可她不觉得,她要自己去了解,跟随原主多年的小厮应是最懂他的。
试问天下哪个母亲不说自己的孩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