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嘴唇蠕动了几下,没发出声音。
她攥着裙摆,紧张得冒出汗水。
在湛宁冷漠的目光下,秦莉莉最终默认了。
一团火从湛宁的腹部窜上来。
“艹。”
怎么会有人想一板一眼安排别人的恋爱关系?他当自己是谁?他不愿接受,就可以把人随便塞到旁人那里么?
纪舟元个大混球!
湛宁一脚踢飞路边的石子,还是觉得不解气。
纪舟元计划得多好,自己美滋滋迎娶朱家大小姐,再给拖油瓶安排个温柔漂亮的女朋友,皆大欢喜!普天同庆!
神经病。
疯子。
控制狂。
一边像木偶一样摆弄他,一边自己和人交往订婚,把他踹到一边。
秦莉莉道歉后离开了,黑云渐渐笼罩过来,长椅下就剩下湛宁一人。
汹涌的情绪过后,湛宁好像脱离自己的身体,飘在半空,看着那个怒不可遏但又无能为力的可怜家伙。
愤怒没有用,就算他跑回去拿刀架在纪舟元脖子上,嘶吼着说“你不和我交往我就去死”,纪舟元照样会无动于衷。
湛宁真正相信了茹君的话,那个男人就是……很无情,哪怕他平时看上去总是温柔的。纪舟元在他们的关系里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对湛宁好或不好,拒绝或是接受,全由他决定。
他甚至想象到纪舟元对拿着刀的他说“阿宁,你冷静一些,我们可以是很好的朋友”的模样。
“不喜欢,所以要快些交代出去?因为会厌烦?”
湛宁无力地笑了一声,回到家时已经是两个半小时之后,他见到另一个陌生人。
一个男孩。
文质彬彬的,穿一件很干净的白衬衫,看上去比湛宁大不了多少。
“我喜欢男的。”
所以觉得是个男孩都可以吗?
湛宁怀疑秦莉莉把下午逃课的对话一五一十转达给了纪舟元,又怀疑男人在他身边还安排了别的人,或者是窃听器。
效率真高。
湛宁疯一样地跑回卧室,把衣服全部脱下来用剪刀剪成碎片,身上只披了件白色床单,又铆足了劲把书包里所有的东西扔到楼下的水池中。
他渴望那个人的眼神凝聚在他身上,却恨那人利用这些窥视的特权把他推到别人那里。
早知道就应该藏好他的心思,不声不响地待在男人身边。
纪舟元和女模特约会他可以打掩护,纪舟元给女演员买东西他可以帮忙拎包,多好玩。
“阿宁,”吴妈轻轻敲门,唯恐一个不小心点着了炮仗,“快出来吧,小程老师等你半天了。”
“为什么让陌生人进来?”湛宁闷闷地道。
吴妈叹了口气:“那不是陌生人,是先生为您请的口语老师。”
“我不需要。”
“可……”吴妈面露难色,“阿宁,你也知道先生的脾气,这样我和小程老师都不好办。”
湛宁抓过一件宽大的衣服随意套上,又带上鸭舌帽,径直冲到男孩跟前。
湛宁毫不避讳地问:“他让你做什么?”
“纪先生……想让你开心一些。”男孩迟疑地答道。
“啊哈,开心一些。”湛宁垂眸咬着手指尖,满意地眯起眼,抬头时双眸都在鸭舌帽的阴影下,“学口语可不会让我开心。”
男孩被他盯得后背发毛,手指抓着文件袋,攥得更紧。
“你跟我来吧。”
湛宁抓起男孩的手腕,将文件袋随手扔到沙发。
吴妈在两人身后,有些心急:“阿宁,我知道你不开心,但可不能乱来啊……”
“不会有事的。”湛宁头也不回地答。
他带着男孩绕到别墅后的平房,按下墙上的按钮,卷帘门缓缓升起。
里面是纪舟元的新车,一辆银色的兰博基尼,钥匙就放在一旁的柜子里。
纪舟元在别处有更大的车库,整整齐齐停了好几排。他喜欢饱和度低的款式,被湛宁随口吐槽过一句后又新购入了几辆扎眼的——其实只需要换个油漆就够了。
“会开车吗?”湛宁问。
男孩摇头。
于是湛宁钻入了驾驶位。
“你……有驾照?”
“上来。”湛宁并不回答他的问题。
湛宁很久以前就会开车,是黄女士曾经的男伴之一教会他。那时才多大?也许十一二岁的样子。
那人是湛宁曾经当作自己父亲的人,后来因为吸毒感染艾滋,死了。
他活着的时候说,人总要会开车的,不然遇到事了想逃都逃不了。
纪舟元身边是另一个世界,待得太久,他都快忘了曾经的自己。
处在暴力、混乱和歇斯底里的孩子,不会花功夫去担心某个人爱不爱自己。他只想舒坦地活下去。现在最初的目的达成了,所以才贪婪地想要更多。
他假装听话懂事,假装什么都不懂,在纪舟元的教导下披上美好的外壳,让其他人以为他只是个敏感早慧、偶尔有着正常范围内的叛逆的孩子。
“不上,纪先生的确给了我钱,但我不必把命也搭上。”
湛宁忍不住笑。“你多大?”
“二十三。”
“胆小鬼,白长这么大岁数,爱来不来。”湛宁踩下油门,一个漂移把车掉头转到屋外。
他摇下车窗,冲那人喊:“最后一次机会,上不上?”
阳光几乎集中在少年一个人身上,发梢也还停留在漂移时被风吹起的弧度,耀眼夺目。
皮肤几乎白得透明,只有一双眼亮晶晶的,有些疯,让人无法拒绝。
“……上。”鬼使神差地开口。
男孩在车门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找到开门的法子。他刚坐上副驾驶,湛宁就猛踩油门冲了出去。
“我还没系安全带!”
“哦。”湛宁淡淡道,车速直逼六十迈。
男孩死死攀着车门,唯恐被甩飞出去。
车开过水池,没有任何停顿,在纸张留下痕迹。
课本乱七八糟散了一地,有的已经在水里浸泡半天。
里头的定位器也坏了。
*
湛宁没有把车开往大路,而是沿着小道飞驰。
别墅周围是曾经的闹市区,如今已经少有人住。
直行几百米,再拐上几个弯,基本就进了山。
说是山,其实是个半高不高的土坡,大片地方被人承包了栽种水果,还开了好几家农家乐度假村。
“我们……要到哪儿去?”
“兜风。”湛宁拍了拍喇叭,大笑。
男孩名叫程谦,大学刚刚毕业,家里有人在云晟管理层。
大概是纪舟元和身边人提起自己有个想要恋爱的兄弟姊妹,便有人迫不及待推荐了。
“你学的什么专业?”
“翻译。”
湛宁调侃地吹了口哨,模仿街边混混恶心小姑娘的做派。程谦竟是红了脸,纯情得要命。
“害羞什么?我还以为纪舟元和你说清楚了应该做什么事。”
程谦瞳孔一震,两手不自觉地互到胸前:“纪先生只说您需要个玩伴,如果能学些口语相关的东西就更好。”
“玩伴?”
湛宁猛踩刹车,双手离开方向盘,在程谦震惊无比的视线下做了个手势。
“这就是他让你陪我玩的,明白了吗?”
程谦呆若木鸡。
“他给你开多少钱?可别要少了工资亏了,我一向是做上面的那个。”
湛宁抬手,程谦就往后缩了缩,恨不得就地消失。“湛……少爷,我其实,还没太准备好。”
“这样么?我其实不介意从朋友做起。”湛宁说,“在这种地方约会,很浪漫不是吗?”
两人下车,湛宁从尾箱里取出一箱红酒,一张方形折叠桌,还有两支便携凳子——那是纪舟元放进去的。
他有时候很懂浪漫,面对湛宁时却总想随便塞个人了事,连句明确的拒绝都不愿意给。
什么叫他不是同性恋?
意思是他也对湛宁心动,只是碍于性别么?
“混账骗子。”湛宁小声嘟囔着,朝一旁的树干摔碎了一瓶红酒。
程谦瞪大眼睛,不知该先阻止湛宁继续摔东西,还是该注意自身的安危。
“聊聊吧。”湛宁递过去半瓶红酒——是真的半瓶,玻璃口子参差不齐,里面只剩下少量散发着香味的液体。
程谦把半截瓶子接过来,不敢喝。
他认识这红酒的牌子,刚才流到地上的量,足够他几个月的实习工资。
他家里只是普通家庭,母亲在云晟上班,父亲在工地上摔断腿后一直瘫痪在家,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正在上学。
毕业了难找工作,压力全落到母亲身上,他愧疚但又无能为力。
因此,母亲突然给他介绍了个活儿,说是给大老板的孩子当口语老师兼陪玩,他想也没想就来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陪玩。
湛宁灌了两瓶红酒下肚,“你多久向他汇报一次?”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纪舟元会从程谦那里知道这些事情,然后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他想看男人发火,想看那张永远游刃有余的面具上出现裂痕。
湛宁想让那人知道,不是所有人所有事都会按他的规划走。
“喝完了么?”湛宁对程谦说,他注意到后者还在拿着破酒瓶纠结,“走吧,去下一个地方接着喝。”
“你喝酒了还开车?”程谦嘴里几乎塞得下鸡蛋。
“而且没有驾照。”湛宁回答,再次将油门踩到底。
程谦来不及关窗,路边的枝条伸进来抽了他好几下。
“太快了!湛少!”程谦的后悔指数一路飙升,开始真的觉得自己可能会把命搭上去。
车在山路上颠簸,底盘低,随时可能被山石卡滞,要是急刹或是避让障碍物,更是有翻车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