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纪舟元只是微笑。
湛宁如愿以偿地再次住进这栋别墅,和前两晚的客房不一样,他搬进最大、最明亮的卧室。
“我不常在这里住。”纪舟元说。
湛宁疲惫地躺在床上,能清晰听见自己胸膛的跳动。
有些混乱的一天,短短的二十四小时,原本承受不住这么多的转折。
湛宁睡不着,下楼时,却看见餐厅闪烁的烛光。
“怎么下来了?”纪舟元抬头,“我刚打算上去叫你。”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湛宁惊讶。
“可不要小看我。”纪舟元微笑着说。
湛宁很想扑上去抱住他。
“你对未来员工都这么好吗?”
“他们都说我平易近人。”
湛宁直视着男人深邃的眼睛,笑了:“你骗人。”
芒果味的奶油蛋糕。湛宁的最爱之一。
最后以甜丝丝的味道停驻舌尖来结束这一天。
第二日清早,纪舟元带来了一个穿围裙的妇人。
“你就是阿宁吧?”妇人脸上带着殷切的笑,“叫我吴妈就好,以后啊,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直接告诉我就成。”
湛宁点点头。
这天的早饭是吴妈做的。
热气腾腾的咖啡,煎鸡胸肉,还有一块鸡蛋火腿三明治。
吴妈在纪舟元身边工作了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一绝。她见湛宁拿着刀叉一口未进,便知趣地退到厨房继续忙活了。
“我们需要签署合约之类的吗?”
“什么?”
“万一你忽然想把我赶出去,我得有个准备。”
纪舟元抿了一口咖啡,忽然抬头,像是被湛宁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阿宁,我不会这样做。”
“但我有可能不遵守诺言。”
男人切了一小块鸡胸肉放进湛宁的盘子,随口道:“那我就派人把你抓回来遵守。”
“噗嗤。”
气氛瞬间缓和了。
湛宁和纪舟元之间有种默契,总能很快明白对方的玩笑话。
“我不走,你也别想甩掉我。”湛宁斩钉截铁地说。
“好。”
“而且,我不想再等两年。”湛宁接着道,“连吃四年免费午餐会让我很不安。”
“你才十四岁。”
“十四岁已经不小了。”湛宁说。
纪舟元食指中指并在一起,在桌上轻轻敲了敲,沉吟:“不行。”
“为什么?”
“阿宁,我之前说过理由了,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完成学业,至于其他的,你不必担心,”纪舟元说,“云晟的家底,别说四年,再多吃十年二十年也足够。”
闻言,湛宁眉眼弯弯:“我不懂客气——你真要白养我二十年,我倒是不介意。”
纪舟元也笑,配合着湛宁说了一句很土也很让人安心的话:“可以,我有钱。”
就在那天下午,湛宁收到了一堆包裹。
里面是他在小镇上的全部物件,大到容易摇晃的便宜书桌,小到他贴在墙上的成绩单条,全部分门别类运送过来。
送货的人说,提前退租的违约金已经交给房东,转学手续也替他办好了。
湛宁想上手把东西搬回房间,纪舟元说他给搬家工人的报酬里也包括了这一项,于是湛宁怀着惊讶坐到沙发上。
可怕的执行力。
可怕的钞能力。
纪舟元坐到他身边,自嘲地笑了笑,“让你好好学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老古板?”
湛宁毫不迟疑地回答:“像,只不过你不老。”
“哈哈哈哈……”纪舟元笑,“既然这样,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如何?”
湛宁眨了眨眼,头也不抬,“不好。”
少年强行让自己不去注意的心跳声,此刻终是在脑海里砰砰响了起来。
像是生了病,又像是某种本能,想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朋友这种关系太大了,一个人可以有很多朋友,同时要忍受朋友有很多朋友。
纪舟元不知道湛宁心中所想,两腿悠闲地交叠,做出失望的神色:“那我还是当个不讨喜的长辈吧。”
*
“今晚出去吃,我五点回来接你。”
“为什么?”
纪舟元挑眉,“‘庆祝湛先生乔迁新居’这个理由如何?湛先生可还满意?”
湛宁逗趣地摆架子,“还行,小纪安排得不错。”
早饭刚结束,纪舟元便急匆匆地走了。
听吴妈说,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当中,基本有三百六十天都在忙碌。
湛宁帮吴妈收了碗筷,上楼整理行李。
他的东西不多,分类却很杂,再加上纪舟元为他添置的物件,一件一件收拾要花不少时间。
午餐过后,时间流逝似乎更快。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傍晚。
只剩下一个巴掌大的小铁盒。
湛宁躺到床上仔细端详着它。
在三年前和黄雅兰的某次吵架之后,湛宁就找不到它了。他还以为被黄女士一怒之下扔掉了。
湛宁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里面躺着已经没电了的有声贺卡、几张大头贴还有一串廉价塑料珠做成的手串。
大头贴上,母子二人紧紧将脸贴在一起,笑得很开心,男孩鼻尖还沾着点白色奶油。
是他和黄女士少有的美好回忆。
很早之前,他们过得很幸福。
黄女士为人热心友善,大家都很喜欢她。
黄女士是什么时候起变得暴躁的呢?在冬天的某个清晨,接到一通电话之后,黄女士喝了一整天的酒。那之后,她偶尔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温柔的黄女士和暴躁的黄女士来回切换,后者所出现的时间占比越来越多。
湛宁怀疑她因为某些原因生病了,但每次提及这个话题,总会遭受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他本以为那通电话是湛文阳打来的,黄女士和湛文阳结婚过后就会好。
湛宁掏出手机给黄女士发消息,毫不意外,仍旧显示未能发送成功的巨大感叹号。
他还是不敢相信,黄女士就这样丢下他消失了。
他们曾经一起熬过那样艰难的日子。
是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还是疏漏了某些地方?
湛宁拿起那串珠子,发现自己竟有些想不起来黄女士的模样。
“哒——”串珠的绳子断了,一颗天蓝色的珠子掉在地上。
接着更多珠子滚落。
卧室的门没有关,这些微小的球形物便争先恐后地朝着楼梯滚去。
“阿宁,怎么了?”吴妈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吴妈……我找不到她了……”
吴妈以为湛宁说的是珠子,便安慰道:“怎么会找不到?你别慌,我把厨房整理了一会儿帮你找找。”
“好。”湛宁吸了吸鼻子,想把所有情绪都压下去,但失败了。
他心烦意乱,好像又陷入那个看着黄雅兰走远的几秒钟。
湛文阳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湛明轩则像野兽一样蓄势待发,恨恨地磨牙,随时想要咬断他的脖子。
一颗,两颗,塑料珠被一一拾起,却有什么东西叮铃哐啷掉了一地。
湛宁跪趴到地上,不知为什么,手有些发颤。
他认真地伸手够沙发底下的珠子,余光瞥到门口悄然出现高大的身影。
纪舟元,对,他还有纪舟元。
黄女士婚礼上,唯一一个愿意和他搭话的纪舟元。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天无绝人之路。
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就会开一扇窗,还让少年时第一眼就心动的人从那窗户里进来。
抓住救命稻草还不够,要将手腕死死地捆在上面才好。
想想看,黄女士教过他什么?在这种情况下,怎样让自己的情况变得有利些?
少年穿着宽松的T恤衫,退出来时衣服下摆被沙发往上带了些,故意漏出一截白净纤细的腰。
纪舟元倚着门框,眸色一沉,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阿宁,该走了。”
“这就来!”湛宁起身,垂眸掩去眼中得逞的光。
他拍了拍膝盖,朝着男人扬起笑容,像什么也没发生。
*
“眼睛怎么红了?不舒服?”
“困的。”湛宁撒谎一向信手拈来,“我睡觉认床,还不太习惯。”
“我让人把你以前的床送过来?”
“那倒不用。”
大雨之后,天气转凉得很快。
车驶入地下车库,栏杆升起的时候,亭子里的人朝外敬礼。
纪舟元穿了一件长款的黑色大衣,跨步走在前面,湛宁则拢了拢自己的运动服跟在其后。
“慢点,我跟不上了。”湛宁小跑两步。
纪舟元停下来,侧过身等他。
酒店铺了羊绒地毯,踩上去没有任何声音。
水晶吊灯悬挂在空中,穿黑白制服的侍者整齐立在两边,颇有上个世纪的英伦风情。
侍者端上来一杯斯普福特和一杯马提尼。
纪舟元是这里的常客,口味总是很一致。
湛宁晃着腿,用玻璃棒搅动杯子里的液体,尝了一口,整张脸都皱到一起。
纪舟元似乎很爱看湛宁嫌弃的表情,明知故问:“不喜欢?”
“享受不来。”
于是纪舟元重新点了一杯热牛奶。
湛宁加了足足两勺糖,仰头一饮而尽,嘴唇上残留一圈白沫。
纪舟元视线温柔地看着他,猝不及防抬手把白沫擦去。
隔着手帕,男人的指腹掠过他的唇。
酒店此时正在放舒缓的钢琴曲,伴随时断时续的萨克斯背景音,氛围有些暧昧。
湛宁直勾勾地望着对面,心跳怦然加速,男人却自然地收回了视线。
好在这时侍者上菜了。
纪舟元抬眸,不动声色地放慢自己使用刀叉的动作,湛宁则一步一步地跟着学。
不过说实在的,他还是更喜欢用筷子。
“牛排味道不错。”纪舟元道。
他点的原味牛排,只有少量香草做点缀,湛宁的则加了许多芝士。
“啊——”湛宁抬头,顺当地张开嘴。
纪舟元倒也配合,切了一小块喂过去。
“确实还不错。”湛宁咀嚼着道。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太单调,太清淡,但看见纪舟元眉眼中的笑意,湛宁再一次张嘴。
纪舟元再递上一小块:“我再帮你点一份?”
“不要,抢你的就够了。”
“也行。”男人温和地道。
又一块牛排下肚,湛宁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一道女声。
“大忙人,居然在这儿碰见你。”
湛宁抬头,身边不知何时坐了个穿黑色长裙的女人。
她身上有很淡的花香,黑发随意地盘在脑后,红唇鲜艳。
“茹君,好久不见。”纪舟元微笑,与那人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