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波罗妮娅并没有正面回答阿玛罗尼,只说这是为了给你保持神秘感。那他总不能扯着人家的袖子说“你不告诉我我马上跳下去”吧。所以他闭上了嘴,安静跟在阿波罗妮娅身后半步远。
在阿玛罗尼离开房间前,海德还靠在椅子上,看似在回消息,实际上拇指已经悬空有一会了,目光也从熄灭的屏幕上飘向地板,不知在作何思索。但现在,海德背对着他,在跟奥古斯都争论着什么,旁边的达芙妮目光一转看到正在走来的二人,招手的同时清亮的声音已经飞了过来:
“这边,阿波罗妮娅——喂,还不去开车?”
闻言,奥古斯都吹了声口哨,从口袋里抽出钥匙,推开门溜了出去。
“海德不去吗?”
发现海德似乎是准备上楼而不是跟着他们去门口等奥古斯都,阿玛罗尼忽然意识到自己要单独跟着巴克科斯剧团的人出去。虽说他昨天晚上决定了,要遵从一些美德给自己留点退路,至少应该保留在巴克科斯久居的选择,但是跟着出去的这三个人都和他直接或间接的交过手……原谅他,实在是做不到放松下来和他们平常相处。
“有点其他的安排。”海德附在阿玛罗尼耳边低声说:“放心好了,至少现在……他们可以相信。”
阿玛罗尼点点头,被达芙妮拉着向门口走去。推开门,接近中午的日头照的让人有点睁不开眼,他鬼使神差般回了一次头。
海德的上半张脸被吞没在阴影中,依然保持着目送他们离开的姿势,对上阿玛罗尼的视线,抬起手轻轻摆了摆。他的嘴唇微微翕动,阿玛罗尼觉得他应该是说了什么的,然而他的头脑仿佛开了自动过滤,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也许在笑?看不清楚。眼前掠过花屏一般的黑白条,阿玛罗尼甩甩脑袋,还没重新聚焦视线,手臂上传来巨大的拉力,没站稳就被达芙妮拖到车边塞进副驾驶,再把门砰的一声甩上。
奥古斯都一踩油门,方向盘一打就拐上了索登的主干道,连续压着几个红灯冲了出去。车载音乐调到蒸汽波,音乐跟着冷气一同扑上阿玛罗尼的脸。
“你们平时出门得吃多少罚单啊……”
第二次体验奥古斯都的车技,阿玛罗尼不由得再一次感叹。于此同时达芙妮已经从包里掏出小镜子,补妆补的毫无压力。奥古斯都在急刹车避让突然跳出来的猫,她给自己重新拍了一层粉;奥古斯都漂移过弯,她手稳如山地涂了一遍口红,没有一丝过线。
难道这样的技术也是首席演员基本功的一部分吗?
阿波罗妮娅倒是情绪稳定,一方面是她也习惯了奥古斯都的驾驶风格,另一方面是她觉得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应该是没资格对奥古斯都指指点点的。
“罚单自付,安心坐车就行。”
“你们老板完全不管?”
“不管。”
这剧团疑似有点太放养了。
听到阿玛罗尼的小声嘟囔,奥古斯都乐出了声:“我们又不是什么规矩严密的组织,放养点怎么了?老板负责给钱支撑运转,外加一点方向的规划,其他的还有什么需要他指点吗?”
“奥古说得在理。老板他就没怎么露脸,有事让伊里兹传工作群,工资按时到账,其他有他什么事吗?”达芙妮把镜子合上,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结束了动作,此刻呈现的又是观众面前的完美容貌。“不是,你问这种问题,在你眼里我们是什么样子啊?”
“嗯……难说。”
总不能直接说觉得你们根本不像正经剧团吧。阿玛罗尼摸摸下巴,后知后觉想起这帮人之前干的事情本来就不在正经剧团的业务范围。
他们的车在索登的主干道上行驶了二十分钟,又转入了下方道路里。不得不说,维利尔斯的审美在索登的行道绿化上表现的淋漓尽致。规整的如同尺规所作,高低错落按照固定距离循环,和路灯并肩而立的树冠在来年春天会绿意盎然,伏在地面的灌木则会掏出它们的紫色小花点缀其中。
“你怎么老是在发呆啊?”达芙妮从后座伸手敲敲阿玛罗尼的脑袋,硬是把他的注意力掰回来。“该下车咯。”
尽管阿玛罗尼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现在的他经历过专业训练,看到什么都不会惊讶——
但他依然对面前的游乐园发出了充满不解的一声“啊?”
“这就是……呃,你们的团建地点?”
对于小朋友可能太过幼稚,但对于成年剧团成员来说似乎刚刚好。
“那你以为是什么?”停完车的奥古斯都从后面走过来,说:“哪条规定说游乐园不可以作为团建地点了?”
“……你赢了。”
阿玛罗尼被梗了一下,扭头就走。奥古斯都也不恼,从阿波罗妮娅手里接过入场券,快走两步跟上去,替他将入场券塞进检票员手里。
四个成年人就这么自然地混在一群带着小孩的家长之中走进了游乐园。好在巴克科斯剧团的几位也只能说是小有名气,还不到出门被围的水泄不通的情况。
阿玛罗尼从没来过这类地方。在林克莱特身边的时候,他先是神志不清了很久,等他能够自主行动的时候,林克莱特又不允许他踏出那间街角处的房子半步,从那里到斯德哥尔摩的那家咖啡馆就是阿玛罗尼前几个月走的最远的距离。
在此之前呢?一个声音这么问着。你不是也走过很远的路吗,从东方到这里?
在此之前是什么意思?
就是……
“在你还不叫'阿玛罗尼'之前,在你不属于兰斯顿之前。”
话一出口阿玛罗尼就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来了,在兰斯顿家,在那艘船上的奇怪感觉,好像有人在试图代替他说话行动一样。
“嗯?你说什么?”
达芙妮嚼着刚买回来的棉花糖走过来。
“不不不我没说话,你听错了吧。”
阿玛罗尼生怕被发现什么异样,立刻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他指着达芙妮手上那个绿色的棉花糖,问:“你们原来去买棉花糖了?”
达芙妮嗯哼一声,把棉花糖递过来:“这是你的。”
阿玛罗尼连忙接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轻飘飘的,一口下去却没有什么实感。糖丝粘在脸颊和嘴唇上,扯开的时候拉着皮肤有些细微刺痛。
这样的甜度他从未体验过,于是阿玛罗尼好奇地又咬了一口。这次就连鼻尖都粘上了好几缕糖丝,吃的堪称狼狈,旁边的奥古斯都笑得直不起腰,以最快速度拍了数张照片,其内容无一例外是阿玛罗尼呆滞的眼神和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脸从棉花糖中摘出来的样子。
“诶,你拍这种东西干什么,删掉删掉!”
失策了,没关闪光灯。奥古斯都当然是不会删,不如说,在巴克科斯剧团,谁没有两三张丑照被他存着呢,阿玛罗尼自然是不能例外。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机举高,另一手按住阿玛罗尼的脑袋往外推。而气急败坏的阿玛罗尼没办法同时兼顾给奥古斯都一拳和保住他的半根棉花糖,只得一手努力往后伸,让糖丝不要沾在两人身上,另一只手往上抓,想要把奥古斯都的作案工具收缴过来。
但优秀的报幕人总是能做到让剧场的所有人听清剧目后,成功的消失在舞台之外。阿玛罗尼没看清奥古斯都的动作,只觉得撑着脑袋的力度突然消失,他重心不稳地猛甩手臂,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狗啃泥的边缘拉回来,再抬头时奥古斯都已经消失了,阿玛罗尼只看见了一片衣角钻进面前的场馆里。
他追上去,抬头看向场馆,脚步犹疑了一瞬。
“居然躲进鬼屋……”
片刻暂停后,阿玛罗尼把入场券递给工作人员,头也不回的跟了进去。
恐惧源于未知和不可控,然而,阿玛罗尼如今是龙,言语引来的风雷范围不大,但把这些个脏东西超度出去应该没有问题。
既然如此,他还用得着担心什么呢。
阿波罗妮娅在外边转了半天才找到个垃圾桶,等她丢完垃圾回来一看,其实刚才在她背后二十米远就有一个,根本没必要绕个几百米——她差点没被自己蠢晕过去。
达芙妮咬着棉花糖签子,抬头疑惑的“诶”了一声,问:
“那俩人呢?”
“找我?”
奥古斯都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吓得达芙妮“嘣”的一声咬断了签子。
“*美利坚文明用语*,你什么时候上去的?”
树上君子四下张望,然后翻下树来。奥古斯都拍拍身上的小树杈和叶子,说:
“这不是为了保住大家都有的美照嘛。”他晃晃手机,再度确认了一番阿玛罗尼不在附近,这才继续开口:“他人呢?”
“这不该问你?”阿波罗妮娅觉得莫名其妙。她就出去丢了个垃圾,回来少了个人,这算什么事。
“坏了!”达芙妮忽然站起来,把挎包往肩上一甩,说:“小兰斯顿不会是打算直接走了吧?”
就像阿玛罗尼一直放不下那点象征性的戒备一样,在他明确表示出拒绝后,达芙妮很难不觉得这人随时打算开溜。毕竟先前几分钟没看着,结果让他带上海德就出去溜了一个晚上。
阿玛罗尼留不留她不会管,但是起码这次出门之后,她们得把人带回去。
奥古斯都欲言又止,抬起的手又迅速放下。他改变主意了,比起带两位女士勇闯鬼屋把阿玛罗尼捞出来,现在的走向似乎更有趣。
有了明确的目标,最快路径会自动出现在脑海里。上午10:03,林克莱特站在巴克科斯剧团的楼下。正逢假期,剧团自然是大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普普通通的玻璃门怎么可能拦得住他。一根手指点在玻璃上,还没等报警系统工作起来,火舌便融化了门板和上面的电子锁。罪魁祸首大摇大摆地走进楼里,也不管自己根本不认得这复杂的楼内结构,找到电梯直接按下顶层按钮。
从上往下击穿显然比逐层搜索快太多了。
“叮咚——”
电梯到站。林克莱特毫无私闯别人公司大楼的自觉,出来先把附近的门挨个开了一遍。也不知道巴克科斯的大楼是什么设计理念,走廊弯弯绕绕,走的林克莱特有些不耐烦。
“一个人都没有?”
不是夸张,整层楼静的只有林克莱特的呼吸和脚步。难道是他运气不太好,碰上了他的老同学久违的出门时间?
再开一扇门,要是没有人,他就直接下去。
林克莱特在门前站定,握住把手往下一压,门应声弹开。
空无一人,但在椅背上挂着一件衣服。
阿玛罗尼的外套。
“……如果是诱饵,未免太直接了。”
虽是这么说,林克莱特进去的动作是一点没少。从口袋里掏出手套戴上,他勾着衣服上的挂链把外套提起来检查。
这只是一件模仿了大概形制的外套,林克莱特在进来的同时就已经发现了。他保持着检查的动作,只是在等待——
“还不出手吗?”
一柄闪着寒光的锋刃抵住了林克莱特,手铐同时“啪”的一声圈住了他的手腕。
“像我这种富有正义感的热心市民,很难不出手吧。”
伊里兹笑着将他的另一只手也扯过来,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