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绍言去了书房。
他上午还有个会,已经因为蒋兜兜推迟了,赶不上回公司,就在电脑上视频连线。
会议室里一屋子高管,挨个对着摄像头汇报。开到一半,蒋绍言把他这边的摄像头关了,那头正在汇报的高管一愣,以为信号故障,就先停下来。
蒋绍言说了一句“继续”,那高管便继续做汇报,会议室里余下的人面面相觑,眼神交汇,都从这两个字里咂么出一丝不寻常。
其实蒋绍言自己也察觉到了状态不对,所以才把摄像头关了,他不想叫人看出他不在状态。
开完会,蒋绍言又打几通电话,再看时间已经中午。他从书房出去,走到蒋兜兜房间门口停下,隔着门听了一会儿。
里面没动静。
轻轻将门打开,蒋绍言就见蒋兜兜歪在床上睡着了,四仰八叉,被子也没盖,上衣卷起,半边肚皮露在外面。
大概是刚才情绪发泄过了,累了,小崽子睡得很沉,连有人进来都没发现,呼吸均匀,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似的轻轻煽动。
不知梦见什么,还咋么了两下嘴。
蒋绍言又气又心软,捞过被子给他盖上,轻手轻脚出去了。
到楼下,蒋绍言先去厨房把米饭煮上,菜的话保姆已经提前备好,等蒋兜兜睡醒稍微炒一下就能吃。
他边擦手边从厨房出来,路过客厅,见蒋兜兜脱下来的西装还孤零零躺在地板上,便走过去捡起来,拎着衣领抖了抖,动作突然间停顿。
小崽子说的没错,他的确是知道的。
早上他看到蒋兜兜穿这套小西装就知道小崽子要搞事。
这套西装是蒋西北找老裁缝给他定制的,用料手工都绝对没的说。蒋西北就喜欢看他穿,说过好多次,叫他多穿,否则以后长个就穿不了了。蒋兜兜不乐意,嫌穿起来麻烦,一直挂在衣柜里落灰,也就过年的时候赏脸穿过一回。
蒋绍言确定幼儿园今天没有特别活动,就算有,就小孩那股劲儿劲儿、什么都瞧不上的样子,也不可能穿这么隆重。
知子莫若父,他知道蒋兜兜绝对是要做什么。
蒋兜兜特别乖地吃完早饭,连不喜欢吃的蛋黄都乖乖吃完,自己擦干净嘴,眨巴眨巴眼,跟蒋绍言说要坐家里最贵的那台车。
蒋绍言看他一会儿,说“行”,没往下问。
公司有事,蒋绍言先走了,让司机送小孩,他在车上和蒋兜兜的手机里都装了定位,看到在他出门不久蒋兜兜也出门了,车却没往幼儿园开,而是往相反方向的CBD开去,心中浮起一个猜测。
手机响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拿了起来,看到是个座机号码,开始没接,等对方挂断后找秘书查了一下,确定是安诚律所的号码,这才回过去。
之后就是推迟会议,去接人。
想起隔着车窗看到的那张淡漠无情的脸,蒋绍言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被搅乱,他强行压下,等蒋兜兜起床做饭,吃过饭也没去公司,下午留在家中处理公事,直到晚上蒋兜兜睡了,周遭安静下来。
夜色深沉,如化不开的浓墨,借着这份遮掩,蒋绍言不再压抑自己,顺着情绪的牵引,再一次走上楼,走进书房,从墙上的保险柜里取出一个信封,接着从里面小心地抽出一张照片。
六年多以前拍的了,保存得很好,边角都没有折痕。
当时因为钟虞渐渐显怀,不方便出门,钟虞也不爱出门,他怕他闷出病,就在阳台养了好些花。
他没养过花,开始养死了好多,之后查了好些资料才慢慢攒了些经验。
钟虞就喜欢躺在阳台的这一小片花园里,晒太阳看书,经常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毯子是他披上的,小心地搭在胸口往下的位置,遮住隆起的腹部。深眠的人对此一无所知,睡得安稳,他弯腰凝望片刻,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就用手机拍下,之后找了个信得过的人洗了出来。
其实这张照片他拍完之后就收了起来,这些年几乎没看过,不知道怎么被蒋兜兜发现了。
小孩儿很仔细,不仅拍了正面,背面也没放过。蒋绍言翻过来,看到了背面上他亲手写的那三个字——小虞儿。
蒋绍言凝视那三个字,带着薄茧的指腹在上面轻轻抚摸着,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
因为时差关系,钟虞在律所待到晚上,跟在纽约的、同样负责这次收购的下属,以及投行的负责人线上视频,确认合同的一些关键细节,之后才回去酒店。
收到信息的时候他刚洗完澡,身上穿一件垂感十足的睡袍,黑色缎面衬得肤白胜雪。
信息是伊森发来的,问他睡没睡。
往上翻,伊森还问他落地没有,住的酒店怎么样,吃东西习惯吗,方不方便视频……他都没回。
这一次钟虞想了想,修长的手指敲出两个字,说【没有】。他觉得对方应该能明白他的态度了,但伊森显然没有,几乎在他发送出去的同时,就把视频打了过来。
钟虞犹豫了一下,接了。
手机屏幕里出现一张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脸,糅合了西方的深邃和东方的俊秀,是个实打实的混血浓颜帅哥。
看到钟虞浴袍领口下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锁骨,伊森微愣,眼神顿时变得锐利,然而开口却是一副撒娇的姿态,喊道:“哥——”
钟虞把手机立在酒柜旁边的吧台上,打算给自己倒杯酒,同时淡淡嗯了一声。
伊森问他:“刚回酒店吗,今天很忙?”
“还好。”
“吃饭了吗?”
“吃了。”
“爸爸让我问你,回去还习惯吗?”
“嗯。”
刻意的冷淡叫一惯热情的年轻男孩儿有些受不了,他拖着调子又喊一声“哥”,似撒娇似委屈。
钟虞没说话。
两头都静了片刻,伊森才又开口,声音放低:“你是不是在怪我,给你压力了?”
一提起这个,钟虞便有些头疼。
伊森是名校法学院毕业的优等生,两年前进安诚实习,被分到钟虞手下。
年轻帅气的男孩,头脑灵活性格热情,嘴巴也甜,挺招人喜欢,还有一半东方血统,难免叫钟虞觉得亲近。
钟虞带他做了几个案子,给予了一些指导,有段时间他的女助理茱莉亚休产假,就让伊森临时顶上。钟虞加班到深夜,伊森都陪着他,提醒他吃饭喝水,出差更是跑前跑后,很是周到。
渐渐地,伊森对钟虞的称呼,从老师变成Yu,很快又变成哥,而钟虞的办公室里偶尔会多出一束鲜花,被伊森插在玻璃瓶里,放在他办公桌斜对角的一张茶几上。除此之外,伊森偶尔还会送他一些小礼物,说是表达感谢。
钟虞没多想,只觉得伊森还挺细心,知道感恩和回馈,如果对方想留在律所,他愿意去跟上级交涉。
然而直到半年前他才发现,原来伊森竟然是大客户的儿子。
实习生摇身一变成了太子爷,身份被揭穿,伊森也不再藏着掖着,开始明目张胆地送花送礼物请吃饭,钟虞这才回过味来,明确地表示了拒绝。
这个年纪又是这样家境的男生,根本不知拒绝为何物,反而越挫越勇,就在这次回国前,伊森突然拿出戒指向他求婚。
“Ethan……”钟虞一手端着酒杯,另一手的手指轻敲光滑的大理石台面,目光冷淡,语气严厉,“我以为我说得很清楚了。”
“我不是想给你压力,”伊森低声说,眼睛却直盯着钟虞看,像是包着一团火,“我只是有点担心,我有种感觉,你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不会的,”钟虞很快说,“收购一完我就回去。”
伊森高兴起来。
钟虞还想说什么,伊森抢在他之前开口,语带恳求:“既然这样,那就不要着急给我答案,答应我你会好好考虑,好吗?”
钟虞抿唇沉默。
伊森只当他答应,又笑了,露出一侧尖尖的小虎牙,而后说:“等我们下次见面,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