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当糟糕的体验,应流扬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好不容易收拾干净了,应流扬正在反复确认自己流云道袍上没有奇怪的味道时,忽然来了个意外访客。
“应流扬,昨日答应的好好的,我今日在议事厅门口等了你一个时辰。”
是云庭禾。
居然上冷峰来找他了。
“……”
“你不会反悔了吧?”见屋内无人回应,云庭禾不耐烦道。
“没有,有些事耽搁了。”昨晚的事太荒唐,应流扬才反应过来今日要和云庭禾一起去说婚契的事,他连忙正了正衣衫,打开房门。
云庭禾上下打量起应流扬,他羽翼般的睫毛低垂压出一道阴影,右眼中那颗红痣如泪一般悬在眼下,眼底的讥讽明显:“你每日都早起练剑,怎么今日就不练了?”
“从大漠回来受了点轻伤,不能多休息会儿?”应流扬从善如流。
说完这话,恍然大悟似的,他故意反问:“这么关心我?该不会不想解契的人是你吧?”
“胡说八道!”
云庭禾气鼓鼓转身,一拂袖便踏着雪魂飞去老远。
应流扬无奈跟上去。
冷峰里剑宗的主峰最远,御剑时路过谢人间的夕雾峰,应流扬有些怔愣。
谢人间他……从烟洲回来没有?
如果回来了,那昨晚的人……
应天行每日都在议事厅处理无埃剑宗的大小事务,二人在外面等待别了许久,都快接近中午厅内人还未离开。
“我没吃饭呢,要不我先去吃点?我看那些长老和爷爷还在议事,一时半会没那么快。”应流扬饿得不行想找点吃的。
“不行,万一你去了不回来呢?”云庭禾不让。
“……”应流扬有点无语。
说得好像他故意不肯退婚契似的。
两人就在门口树下僵持着,云庭禾抱着臂一副不愿搭理应流扬的样子,又不肯让他走,好几个路过的弟子看了都窃窃私语。
应流扬:“老实说,我们俩这样站着,下午宗门肯定要传出来我们婚契的事。”
云庭禾恨恨道:“还不是因为你!”
“关我什么事?”应流扬莫名其妙。
“你在漠上的事传到云家去了,父亲大赞你,所以才……”说到这里,似乎是意识到再说下去就是在夸应流扬了,云庭禾咬了咬唇,瞪了应流扬一眼,没继续往下说。
他在漠上的事?
应流扬觉得有点奇怪。
虽说他确实救了言荀,但言荀显然不领情,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大赞他的样子,更别说传到云家了。
明明风头最盛的是言袭,他才是一己之力救了地底七人性命的人。
“你俩站在这干嘛呢?”
肩上一重,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明快清澈。
应流扬一愣,转头对上那双笑意灿然的桃花眼,下意识往后撤了一步,挣开谢人间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解婚契。”云庭禾冷冷道。
“婚契?”谢人间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笑意一下子僵在脸上:“什么婚契?”
云庭禾冷笑一声:“你问他。”
“说来话长,总之我们要找爷爷去解了这门婚契。”应流扬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谢人间,他有些慌张道。
谢人间回来了?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会不会他一回来就去找了应流扬。
昨晚的人会不会是他……
四年前的那次春梦应流扬看不清梦中人的面孔,醒来时只记得梦中那一角红衣。
是他遥不可及,藏在心底,任他渐渐枯萎消散的一抹红。
……
等到日上三竿,两人才找准没人的机会进去说这件事。
出乎意料的是应天行居然没生气,只是抚须道:“罢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们也不好强求,我会亲自书信给云家主。”
“多谢宗主。”云庭禾连忙拱手万分感谢。
脸上的如释重负十分真切。
两人离开时应天行忽然出声:“流扬,你留下来。”
此番回来,还未来得及给应天行细说漠上之事,应流扬点头应允。
坐下时只觉得大腿酸麻。
“这次你在莫家做得不错,我都听说了,你救了言荀。”
“只怕言家不这么认为。”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应流扬才流露出一点少年性子:“言荀才不领情。”
应天行叹了口气,安抚道:“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不会只听他一面之词,身为少宗主,你合该宽厚谦虚,不该如此计较。”
“是,爷爷。”
“我听说此次除魇,白家的人也来了?”
“是个少年,十六七岁的样子,叫作白缙。”
“白家虽久未入世,但也是值得尊敬的家族,我们无埃剑宗的破魔剑阵,便是由白家魂伞改制而来的。”
应流扬恍然大悟。
白缙那把麒麟骨他暗中观察了许久,总觉得眼熟,如今应天行一提醒,恍然大悟:“怪不得如此相像。”
“想来你也见识到麒麟骨了。”应天行笑眯眯道。
“是……您怎么知道……”
“宝华伞被你父亲斩断了,他家再传下来的,也只有麒麟骨了。”提起应劫的赫然战绩,应天行眼底是藏不住的骄傲。
得知二人切磋应流扬险胜后,应天行赞许地点了点头,又嘱咐他不可过分骄傲。
应流扬犹犹豫豫一阵,又问:“谢人间昨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得知是昨天傍晚后,他更加六神无主。
漠上那两个瑟缩的少年原来是云家的人,是家主之子,云庭禾的两个胞弟。
因为应流扬出手相助,回去后和云家家主大赞应流扬人品高洁,所以云家家主便亲自书信一封,盼望二人早日结亲。
说到此事,应天行还是觉得很遗憾,“若能与云家结契,这对你继位宗主之后会是很大的帮助。”
通透身在这世上本就少,而通透身与通透身结合亦有可能诞下凡体。
而云家的体质只生通透身,且无论男女都能生子,是各派世家都争相交好的对象。
这样好的机会,可惜应流扬把握不住。
把握得住才有鬼了。
无埃剑宗两个洗心换骨身,怎么轮也轮不到向来高傲的云庭禾看上他应流扬。宗主算什么?这无埃剑宗没个洗心换骨身镇宗,往后传到应流扬手里,保不保得住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号都难说。
“还是无缘。”应流扬故作叹息。
“唉……爷爷老了,这宗内大小事务也是有心无力,下月寿辰,我会宴请八方各家各派,到那时我会向各个宗派宣布你接任我,成为无埃剑宗新的宗主。”
“什么?”
应流扬有点反应不过来。
要知道,即便是拥有洗心换骨身的应劫,强悍如他,也是在20岁时继任宗主,是无埃剑宗最年轻的宗主。
而如今应流扬不过十九……
“我……太早了吧?”应流扬有些手足无措,“那父亲……”
这些年应天行从未放弃过寻找应劫。
“唉,他不愿出来,谁也找不到他的。”应天行叹了口气,垂头看着应流扬腰间的无埃令,目露慈爱:“无妨,爷爷相信你能做好这个宗主,这些年你的表现师门上下看在眼里,放心吧,不过你要记住,成为宗主可要比现在做得更好。”
“……是。”
“今日新进的新弟子你且去带一带吧,他们还在无尘广场处。”
“是。”
***
出了议事厅,谢人间居然还在门口等他,见他失魂落魄,不由抱怨起来:“怎么了你?去趟漠北跟魂丢了似的,刚刚还躲我。”
去了漠北没丢魂,反而是回了无埃剑宗把魂丢了。
“没什么……”应流扬摆摆手,勉强打起精神,边往无尘广场走边道:“最近事有点多。”
“你不会因为被云庭禾退了婚在偷偷难过吧?”谢人间亦步亦趋,半开玩笑道。
“……”应流扬没说话。
“真……真的啊?”谢人间难得结巴起来,“你不会喜欢云庭禾吧?”
“……”应流扬有点无语。
“你喜欢他……没用啊,他喜欢言袭,你又不是不知道……”
“爷爷说,下个月他寿辰,会宣布……”应流扬顿了顿脚步,道:“会宣布我成为新的宗主。”
“什么?!”谢人间瞠目结舌:“这么快?!”
“是啊……”应流扬叹了口气。
其实也是意料之中,应天行本就是接过应劫留下的烂摊子继续掌管无埃剑宗,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差,回来后应流扬执意要把血璃龟胆给他补身体,可应天行也没有收下,言说自己已是回天乏术,再补也没什么用了,不若安心退隐,剩下几年过得轻松自在些。
谢人间也跟着应流扬一起去无尘广场带新弟子,这一批通过试炼的弟子少,只有寥寥五六个,已换好流云道袍站在广场中央,眉目间青涩却又是掩藏不住的好奇,和多年前的他们……
倒也不像。
谢人间刚入宗门的时候才八岁,本来就是天华城娇生惯养的少爷,哭的跟什么似的。
其实能上无埃剑宗修炼的,大多家中都比较宽裕,毕竟无埃剑宗虽不收学费,但还是要付伙食费与住宿费的,若是贫苦百姓家里,少了个青壮年劳力不说,每年还要额外支出一笔,根本承担不起。
到处转悠讲宗规的时候,正好遇见方回轩搀着醉醺醺的方醒上山。
方回轩虽是萧知言的弟子,二人不睦已久,但其实他和方醒都是从方家村出来的,自然亲近许多。
一见二人像是见了救星:“谢师兄!少宗主!”
他快拉不动方醒了。
方醒喝得一张脸通红,浑身酒气熏天,抬起来打了个嗝,盯着应流扬和谢人间身后的几个新进的弟子看了半天,目光落在一个面容白皙清俊的少年脸上,那双眼迷蒙起来,“你……”
“我?”那清俊少年指了指自己。
“你……”方醒看着他,忽然问:“看见小哑巴了吗?”
“小哑巴是……?”
“没看见没看见!小哑巴去东边的宗门了!你忘了吗,很久之后才会回来!”没等那弟子问出声,方回轩忙不迭打断,替他回道。
他不停冲着那弟子使眼色,让他别说话。
到底是通过了试炼的弟子,还是有眼色的,一看方回轩这个表情,马上乖乖闭上了嘴。
“哦……是吗?他怎么不告诉我……”方醒好像被骗到了,他努力地思考着,声音断断续续的,“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好几年吧……来来……师尊,这边这边……”谢人间赶紧接话,馋住方醒的另一边手。
和方回轩两个人赶紧把还想接着问的方醒架走了。
看着三个人歪歪扭扭离开的背影,那少年问道:“小哑巴是谁?”
“是很久以前的大师兄,是旧事了,来,我带你们去平时的训练场。”应流扬转了话题。
已经过世了许久,应流扬也不清楚缘由,只知道是方醒曾经的亲传弟子,叫做元顾。
不会说话,所以也没法念决,但是能力很强,听说尽得方醒真传,画得一手好符箓。
十年前跟着萧知言外出除魔时,去了一处入魇之地,听说那一战凶险异常,折了不少弟子,元顾便在其中。
但萧知言并未说出缘由,只带了元顾的骨灰回来。
方醒与他闹得天翻地覆,也未曾吐露过一句当时情况。
生死无常,在外除魔的修炼之人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