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学福听不见陈慎之说了什么,但也没过多久,陈慎之就重新抬起了头来。
他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白皙的面庞被青紫覆盖,身体失去支撑的力气,倒在了旁边的土堆上。
钱学福几乎立刻就是意识到,这是陈慎之的心脏病发作了。
可是这个时候,他身边没有别人。
幸好陈慎之自己带了药,他艰难的从口袋中摸出了药,但是手一抖,药又落在了地上。
陈慎之挣扎着想要起来,他的面色难看极了,没了原本该有的斯文俊美,他双目通红,五官是狰狞,一只抓着药瓶的手泛起了青筋,趴在坟堆上,像是索命的恶鬼。
然后,坟堆上的土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
可惜陈慎之已经病发,根本没注意到那坟堆的变化。
可是钱学福却注意到了,那坟堆里面伸出一只手,手上长满了尸斑,手指已经开始腐烂,可是,那只手就是破土而出,连带着被它牵动的腐朽身躯,将整座坟堆都顶得摇摇欲坠。
那只手摸索着什么,终于摸到了新鲜的、有人的温度的胳膊。
这个时候,陈慎之才终于注意到坟边的异常,不可思议与恐惧同样出现在了他的眼睛里。
那只烂手的皮肤慢慢龟裂,里面挤出了密密麻麻的金红卵状物,红色的卵中流动着金色脓液,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焦急的探寻着破出。
钱学福不知道是因为角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看不清那从坟堆里爬出来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反正他敢肯定,那一定不是陈升。
或者说,不是一个人。
因为人没有那么多只“手”,那些手不成形状,从四面八方抓住陈慎之,在他的胸腔处开了一个口子。
接着,坟堆里面爬出一个黑影,黑影的表面覆着一层金色的东西,金色折射出油膜般的虹,晃得人眼睛疼。
钱学福的眼睛非常难受,面前的场景也变成了一张一张的画,飞快跳转。
卵状物一颗一颗挤进他的身体,黑色的东西抓住了他的心脏,试图钻进去。
鲜活的器官暴露在空气之中,只剩下一点点微弱的反应。
陈慎之就像是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黑影愈发兴奋。
它是欲望凝结的怪物,喜食人的欲望,它蛰伏了许久,终于有能力为自己找个身体,它不想再寄身一个没有生命的雕像,被人拍来卖去。
它找到了一个风水极其适合育卵的地方,产下了许多卵,这些并不是它的孩子,这还是它自己,若异卵能帮助它在人的身体中存活。
可惜,它找了很多人,有的异卵上身后,失了活性,标记消失;有的则无法寄生,人直接没气了。
挑挑拣拣,它终于找到了一个极其适合它的、罕见的命体。
它慢慢往陈慎之的身体里爬去,随着对他的吞食,它看见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它看见了陈家人,看见了陈升,看见了陈故,还看见了一个黑色的房间,有两个人在接吻。
画面在此定格,泄洪而出的欲望阴阴沉沉的,将这人整个灵魂都染得污浊,那种令人畏惧几近病态的偏执渴望,瞬间让它感到陌生的战栗。
就这畏惧的一瞬间,那个濒死的人忽然又动了,他死死抓住了它,在它最脆弱的时候抓住了它。
异卵一颗颗流进他的身体,陈慎之被侵占了一半的身体同样有了不属于他的记忆。
但是那些画面杂乱、肮脏、扭曲、不可分辨。
生死边缘,陈慎之想起了很多事情,他想起了自己孱弱的身体、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亲人、想起了自己尚未得到就杳无踪迹的初恋,想起了没人管的爷爷。
虚弱的病体让他习惯了压抑自己,但是在死亡将近这一刻,不甘占据了所有理智。
于是——
它选好的身体又出了意外,代表着它一部分的卵状物一颗颗在那个人类的身体中爆开,融进血液。
缓慢的,一股可怕的意志反过来要侵占它。
这个人竟然还没死,他想活。
它害怕了,退却了,但是地上的将死之人却从血泊中爬了出来,抓住了它的身体。
最原始的求生欲望驱使着,已经被污染得不是人的人类,抓住了它,将它生吞。
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让它歇斯底里的挣扎……
钱学福强忍着头痛和恶心死死睁着眼睛往陈慎之的方向看,看得头疼欲裂,头顶上似乎还有血色慢慢沾湿了眼眶。
他只看见陈慎之忽然倒地不起,身体莫名破开,有什么黏腻的颗粒流了进去。
他在血泊中挣扎了了一会儿,忽然不动了。
就在钱学福以为他要死掉的时候,那个不动的身体忽然又从血泊中坐起。
但是他的面容变了,他原本苍白的面容隐隐发黑,皮肤上有金色的斑点,他的眼瞳扩散,眼白被侵占,双目空洞无神,抓着什么黑色的东西僵硬的塞进嘴里。
像是野兽在进食。
而那东西的一部分被坟堆挡住了,且模糊不清,钱学福看不明晰,他只觉得那个东西在挣扎,歇斯底里的挣扎,最终,它带着自己残缺的身体溜走了,是一抹黑影。
这个画面在他眼中充满老电影的噪点,且褪了色,让人如坠在醒不来的梦中。
而陈慎之,嘴角双手染着黑红,重新倒在了血泊之中。
不知是不是巧合,他的脸正对着钱学福藏匿的方向。
钱学福被吓得头皮发麻,生怕他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于是转身就想跑。
这一转头,就撞上了东西,他头更晕了,白眼一翻,就要倒下去。
结果,有人接住了他,还问他:“你怎么了?”
钱学福听出了那声音属于谁,脑海中,血泊中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他又被吓醒了。
猛地睁开眼睛,陈慎之干净的脸就在他的眼前。
钱学福又要闭上眼,但是陈慎之伸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钱学福哀嚎一声,被迫又睁开了眼睛。
他栽在山洞的洞壁上,看陈慎之。
陈慎之说:“叫你跟紧我,别乱跑,你瞎跑什么?”
钱学福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肩膀也被撞疼了,但是这一疼,他反而彻底清醒了。
钱学福愣愣的问:“我乱跑?”
陈慎之见他这样,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能指着右边的岔口:“你不记得了么,你自己钻进那里面去了,那是死路。”
等他发现钱学福消失找过来的时候,这人正一下一下用自己的头往墙上撞,撞得鲜血淋漓。
被陈慎之这么一说,钱学福刚才的头疼感又来了,他小心翼翼抬起眼睛,看见了一片红,撞出来的伤口还在流血,特别疼。
钱学福抽气,快哭了。
他就说么,从刚开始,他就觉得头疼,根本睁不开眼睛。
“我这是怎么了。”钱学福问话的时候咽了咽口水,他脑中还盘旋着陈慎之生吞不明之物的场景。
他一直好奇陈慎之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连他大哥都不知道其中细节,毕竟那东西一直养在钱家,跟陈家可没干系。
现在他有答案了,虽然那只是幻象,但是钱学福知道,那肯定是真的。
他原本就对陈慎之有点犯怵,现在更是不敢轻易招惹他了。
陈慎之指着空气中的金色粉尘说:“这个东西有毒,普通人吸了会产生幻觉,你家那个雕像一直摆在屋子里,大概也有这样的粉尘,人就是这样被影响的。”
钱学福悚然:“有毒你还叫我进来?”
陈慎之轻飘飘看了他一眼,钱学福下意识缩脖子。
钱学福忽然又想起,那东西在他家里摆了好几年了,他若真被影响,也不差这一点了。
于是他有点破罐子破摔了。
但是只过了一会儿,他就又憋不住了,他说:“我为什么要撞墙?”
陈慎之说:“跟王忠会发疯大概是一个道理。”
钱学福:“……什么道理?”
陈慎之说:“它饿了,需要进食。”
钱学福又问:“我这好歹是自己送上门的肉,你这么讲也说得过去,可是那刘民刘武和别的村民,明明都跑外地去了,它为什么要把人都给弄回来?”
陈慎之难得这么话多,钱学福觉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陈慎之还真的回答了他:“这些人里有随你哥一起上过山的,那年它也在产卵寻求寄生,很多人被它的卵状物标记过,只不过又失败了。
它在寻找那些被标记过的人,沾了它的标记的人,吃掉他们比吃掉陌生人更容易。”
因为他,它的身体被分走了一大半,只剩下残缺的身体和意识,躲在山里苟延残喘很多年。
陈慎之能感觉到,它在急迫的寻求解脱,所以才放弃躲藏,露了马脚,被他察觉。
钱学福:“你是说,那些消失不见的人,全都被吃了?”
陈慎之:“我没这么说。”
钱学福觉得跟陈慎之说话太费劲了,但是他又不敢生气。
他紧紧跟在陈慎之的后面,这才发现,有些甬道里放了镜子。
洞口的镜子碎片竟不是别人落在那里的,而是洞里的。
镜子摆在岔口,照出了更多的路,陈慎之说,这是钱学刚找人弄的,说是为了困住那个东西,让它在这洞里迷路。
这样的障物还有很多,因为没人知道它会躲在什么地方。
钱学福的心一下子松一下子紧,这会儿又小心翼翼的看陈慎之了。
他想起了他哥死后给他留的话。
当初他哥确实发现了这东西有点邪门,于是就想把它扔掉,可是这东西扔不掉,他哥就请了人,想把这东西镇住。
度假村的项目与这东西有关,但是钱学福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可以说,陈家村某些家庭的不幸,是他们钱家主动带过来的。
他屏息等了一会儿,陈慎之好像没有找他算账的意思。
钱学福悄悄松了口气。
就在钱学福濒临崩溃的时候,他们总算走到了尽头。
黑色的洞空空荡荡,三面洞壁被染得金灿灿的。
可是里面空空如也。
陈慎之叹息:“果然跑出去了。”
钱学福又开始天旋地转,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