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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十二条弹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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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才下过场大雨,北宫里空气都比往日冷清了几分。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还未到领碳供暖的日子,贞贵妃殿内已是燃上了上好的银霜炭,以此可见皇帝对她的偏爱。

她倚在美人榻上,手里拿着绣绷与针线,指尖翘着,不紧不慢在绸缎上绣着鸳鸯。

殿外走进来一人,脚步放得极轻,贞贵妃头都没有抬,淡淡道:“吾儿来了。”

见她认出,四皇子大步踏了进来,脸上却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谨慎:“母妃,您有急事找我?”

“听人说,你昨夜在谢府又服食了五石散,在雨中赤身狂奔,还与顾家二房上不了台面的庶女行了苟且之事?”

贞贵妃的语气很淡,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令四皇子有些胆寒,下意识辩驳道:“我,我……是那女郎硬要纠缠于我……她非要倒贴我!”

“五石散是好物什,谢七郎昨日也食了些,名士行事本就任性不羁,便是传出去也无碍,洛阳城的士族子弟有几人不食五石散?”

“母妃,不过是个小姑子罢了,便纳进皇子府中当个摆件儿。”他想起什么,缓了缓语气,变得理直气壮起来:“她幼时还曾救过我——便是那次南下狩猎,我掉进冰湖里,多亏了她,不然儿子便没命了……”

话没说完,贞贵妃已是将手里捏着的绣绷砸在了他脸上,嗓音兀自拔高:“混账——”

“本宫怎会生出你这样的蠢东西来?!你在雨中赤条狂奔,与庶女欢好时,那太子正藏身顾家与顾家女郎温存着!你可知永宁寺传来消息,顾家女郎与太子的八字已是合上了?”

她目光阴狠地瞪着四皇子,四皇子神色呆滞了片刻,瞳孔猛地一缩:“什么?怎么可能,我明明写了封书信给永宁寺的住持,他与母妃关系匪浅,一口便应下了此事……”

“且卜卦合算的蓬元大师正在闭关,还有两三日才出关。父皇也说过,不会让元容娶了顾家女郎,八字绝不可能合上,这定是谣传!”

见四皇子那难以置信的模样,贞贵妃眼神越发的冷:“你以为太子真是手无缚鸡之力,任由旁人拿捏的蠢物吗?”

“你可知采葛坊背后的家主是谁?”没等到他说话,她继续说了下去:“便是他元容!是你丝毫不放在眼里的病秧子!”

“本宫早就说过让你防备他,你就是不听。那顾家女郎本是皇上为你物色好的皇妃,你却迟迟不上心,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去。”

“如今合上八字,待顾家女郎嫁于太子后,有她爹在朝中帮衬太子,有她兄长手握兵权,再有她长姐给皇上吹吹枕边风,那皇位你往后便是想也不用想了!”

贞贵妃说越反倒越冷静,嘴角噙着冷笑,似是对四皇子失望透顶,挥手便道:“你走罢,本就指望不上你,往后少来本宫面前碍眼。”

她说得绝情,倒叫四皇子慌了神。

他不务正业惯了,总觉得背后有贞贵妃和谢家撑腰,向来任性,从不将名声坏了又重病将死的太子放在眼中。

只想着像谢怀安似的,做个悠哉又受人尊崇的名士大家,左右太子病死后,那皇位自然是他的。

如今见到贞贵妃冰冷的眼神,四皇子才醒悟过来,他若再不上进,那皇位定是与他无缘——皇帝喜爱服用丹药,瞧着精神,可实则身体已是被掏空了,活不成几年就要驾崩。到时没了皇帝的庇护,皇后和太子又怎会放过他母子二人?

他扑通一下跪在了贞贵妃面前,垂头痛哭:“母妃,儿臣知错,往后我再也不任性了,定是都听您的话,求您指点我该如何做……”

贞贵妃冷哼一声,没再驱赶他,只是捻着手中的针线,似是漫不经心道:“指点什么?得不到的东西便毁掉,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四皇子慢慢地抬起头,神色恍惚着,仿佛听懂了,又像是不太懂:“您是说?”

“先不必急着抬那庶女进府,晾她一晾……过两日到永宁寺礼佛,太后携嫔妃及士族女眷前去,那途中有数个山头,若是出现些山匪野贼也是有的。”

“母妃是要……杀了顾家女郎?”

“那未免便宜了她。”贞贵妃眯起双眸,神情阴冷:“这不知好歹的东西,既让吾儿在夜宴上颜面扫地,那便先淫后杀,让顾家死了女儿还被天下人耻笑。”

四皇子似是有些震惊,可看着贞贵妃认真的表情,他默默垂下头,只得应道:“是,谨遵母妃教诲。”

-

顾休休又病倒了。

虽然不严重,只是轻微的风寒,但永安侯夫人却怕引出恶疾来,让她在榻上裹着厚实的被褥整整捂了两日。

期间灌下难以下咽的汤药更是无数,令她苦不堪言,一到喝药就忍不住眼眶湿润。

这日清晨,朱玉又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还没睁开眼,便嗅到了药味,顾休休将脑袋往褥子里缩去,不留一丝缝隙,捏着鼻子道:“别过来!”

朱玉笑着,停住脚:“女郎,张太傅拎了只大雁来府上纳采。”

北魏遵从着婚嫁六礼,是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又因为是太子殿下的婚事,便将问名与纳吉提前了,合算了八字再请媒人上门纳采。

一般纳采都是请当地知名的长辈来做媒人,但元容能请来张太傅,还是让顾休休有些吃惊。

那张太傅可是北魏三朝元老,乃声望极高的长者。张太傅性子冷傲,骨头硬,连谢家这样的名门望族请他去做媒,都被他直言相拒,丝毫不给面子。

想要请来张太傅做媒人,定是极不容易。

顾休休从被褥中探出头:“张太傅还在府中吗?”

“已是走了。”朱玉趁机上前,将药碗递了过去:“女郎,喝完这一碗,午时还要随老夫人去永宁寺礼佛。到了永宁寺,家主不跟着,您便不用再喝药了。”

朱玉一说,顾休休才想起来礼佛的事情。往年暮秋时,太后都要率着众嫔妃与士族女眷前往永宁寺礼佛,祈求来年的北魏风调雨顺。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为了彰显皇族的地位,太后与众嫔妃一大早便从北宫出发,而各士族大家的女眷则是午时再出发。

顾休休思绪蔓延,不禁有些失神。

原本该是丹青勾断尺素琵琶,害得阿姐当众失态,几日后阿姐跟着去了永宁寺礼佛,丹青在津渡面前卖惨,令津渡不忍,受丹青所骗去寻阿姐见面,被人抓了现行。

那日在北宫当众收拾了丹青,以贞贵妃谨慎的性子,自然不会再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栽赃陷害阿姐了。

虽不知原文中顾月为何前几年都没去过永宁寺,偏今年去了,但她是支持顾月去见见津渡的,总好过自己苦苦熬着。

正思量着,寝殿外传来了顾佳茴温声细语的蚊子叫:“姐姐可在?今日去永宁寺礼佛,祖母叫我跟着姐姐的马车。”

顾休休愣是一句话没听清,朱玉复述了一遍,她挑了挑眉稍,没应声。

往年顾佳茴从未跟着去过永宁寺,怎么今年倒要去了?

“进来说。”话音未落,顾佳茴便很快走了进来,似乎就等着她这样说。

顾佳茴还穿着上次去竹宴时,顾休休让她穿的藕荷色素雪娟锣裙,素净又大方,将她衬得似是池中清莲,落落得体。

只是神色已是与以往大相径庭,那脸颊泛着滋润的红意,一双眼睛似是含了春水,道不出的柔情,煞是妩媚。

这一脸的媚态,就差把‘我已知人事’写在脸上了。

顾休休懒得多说什么,只礼节地怀关了一句:“四皇子可说了何时迎你入门?”

这一句话,将本是满脸笑意的顾佳茴问得僵住了。她小脸的颜色变了变,似是涨红,又有些斑斓,时不时显出一丝青白。

那日在谢家,四皇子与竹宴上的其他名士一同服用了五石散,为散热挥发药性,在雨中敞衣狂奔,将她人都看傻了。

四皇子因为那琴技优美,颜面大涨,对她也和颜悦色起来。她趁热打铁,亮出了手腕里的琉璃火珠,将其中的误会解释了清楚,还分说出幼时救他的细节,终于令他相信了她的话。

他不知药性上头,还是雨中情动,拉扯着她进了谢家一处耳房里。他说很快将她迎进门,再给她添几抬嫁妆,让她风风光光进府。

他还说欢喜她,夸她生得美貌动人,她在情话中渐渐迷失,便就着雷雨声将自己交了出去。

欢好过后,四皇子还亲自打伞送她上了马车,好不温柔。谁料之后却没了动静,别说添嫁妆了,人都没了音信。

她等了两日,实在耐不住,便偷偷跑到四皇子府上去寻他了。好在他愿意见她,还将自己的手牌给她,让她一同去永宁寺礼佛。

想到四皇子交代给她的话,顾佳茴勉强扯了个笑出来:“不过是妾室,随意选个日子抬进门便是了,无需大费周折。哪像姐姐,张太傅都亲自提着大雁上门做媒纳采了,太子殿下好生重视……”

虽然她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语气,还是止不住冒着酸气。同样都是顾家女郎,她为了自己的婚事却要低三下四,被永安侯训斥,被老夫人责骂,连嫁妆都没有,只能靠自己拿身子去换。

而顾休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躺着喝药就有人忙活她的嫁妆和婚事,甚至太子还请来德高望重的长者说媒,为顾家长脸。

顾佳茴越想越委屈,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她的命不好,摊上一个出身低贱的娘。

顾休休瞥了顾佳茴一眼,只觉得今日的顾佳茴说不上的古怪:“自古婚嫁六礼都是如此,妹妹原本也能媒人下聘,不是你自己选择了四皇子吗?”

顾佳茴被怼得无话可说,确实是她自己选的,原本永安侯夫人为她定的一门婚事,亦是明媒正娶的嫡妻。

她咬着牙,很想摔门而去,可记起四皇子的嘱托,又柔柔笑了起来:“姐姐说得是。”

【四皇子怎么回事呀,都吃干抹净了,难道不想负责?】

【怎么可能,两人间的误会都解开了,昨天傍晚顾佳茴还跑到四皇子府里跟他见面了】

【就是呀,要真不想负责,直接不见她就好了,他俩在皇子府的凉亭里腻歪了好久呢,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对顾佳茴的线有点腻了,都懒得看他们,我一直在看休崽这边,好期待休崽和太子婚后生活】

【讲真,我觉得太子好像有点暗恋休崽,那天醒过来把休崽抱上床就算了,还轻轻捋了捋她鬓角的头发丝,甜死我了】

顾休休看着时而飘过的弹幕,脸色倏忽一红。那一夜,她本是担心他穿着湿衣加重病情,才勉强说服自己,去帮他更衣。

但他情绪过于激动,身体紧绷又写满了抗拒,她为了不刺激到他,便没有再继续褪他的里裤,将厚实的浴布裹在腿上,既能吸水,还能避免受凉。

翌日在榻上醒来,她甚至不敢去细想,太子醒来后,看到他自己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底裤,心里是什么感觉。

好不容易将此事忘得差不多了,如今弹幕上一提,她便又记了起来。

顾休休自然不信他暗恋自己,虽然没谈过恋爱,却也不至于见个男人便产生错觉,觉得他喜欢自己。

什么捋头发丝的——她兄长还帮她梳过头发,太子比她大上七岁,他们总共加起来也没见几次,怎么可能喜欢她。大抵就是看到她头发乱了,顺手帮忙捋了一下。

顾休休没有因为弹幕动摇太久,很快便理清思路,将思绪转到顾佳茴身上——顾佳茴偷跑去见四皇子,两人还说了很久的悄悄话?

她不动声色打量了顾佳茴一番,道:“你回去等就是了,我梳洗好再让人叫你。”

“我不走……”顾佳茴似乎是在走神,本能回了一句,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及时打住,笑得慌张:“姐姐为了帮我才淋雨病倒了,我想多陪一会儿姐姐。”

这拙劣的借口,令顾休休轻笑了一声。

她沉默了片刻,叫朱玉俯身,不知在朱玉耳畔边说了什么。

顾佳茴一脸警惕地看着她,待朱玉端着药出了门,顾休休苦着脸,低声解释道:“我最怕喝药了,左右风寒好了,便让朱玉将药拿去倒掉,回去找爹爹复命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顾佳茴一听是这样,顿时绷紧的五官松了松:“自然不会。”

朱玉很快便折了回来,这期间顾休休有一搭没一搭与顾佳茴闲聊着,顾佳茴却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一见朱玉回来,便催促道:“时候不早,你快伺候姐姐梳妆穿衣!”

因是礼佛,不宜打扮太盛,朱玉只给顾休休轻描了眉,唇上微微点缀绯色口脂,提了气色,乌发挽成随云髻,鬓间斜插了一根金簪,便已是一幅冰肌玉骨美人像。

这次顾佳茴却没心思嫉妒顾休休了,见收拾好了,连忙道:“今日去永宁寺的士族女郎不少,姐姐既然打扮好了,还是早些走比较好。”

顾休休却没如顾佳茴的愿,先是慢慢悠悠喝了一碗白粥配雪菜,又削了个苹果吃,直至熬到了午时前一刻,才不紧不慢地朝府外走去。

府外门前停放了五辆马车,一车拉着老夫人平日抄写的心经、佛经,一车拉着婢女随从,剩三车用以载顾家女眷们。

老夫人已是上了车,永安侯夫人要忙着顾休休婚嫁等事宜,今年便没有去。

姐妹两人到时,只剩下两辆马车可以坐了。顾佳茴没等到顾休休选,便先一步上了最尾端载人的马车:“姐姐,前面那辆马车里人多,咱们坐这辆马车吧?”

顾休休看了她一眼,直将顾佳茴看得心慌:“那我们坐前边那辆也行……”

“不用了。”见顾休休扶着车舆上了马车,顾佳茴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精神却还是有些紧绷着。

等了片刻,女眷到齐,车轴滚滚向前压去,在洛阳街头腾起一片飞雾。

今日洛阳城中前去永宁寺礼佛的士族女眷不少,刚出了城门,便开始有些拥堵。

往年也是如此,幸而行至永宁寺的路途并不止一条,共有一条官道,三条偏寂的小路。

太后携众嫔妃走得是官道,途中部署了大量官兵与侍卫护送,但为了节省时间,大部分家族都会选择绕小道而行。

顾家马车自然也是如此。

在分岔路口前,顾佳茴不动声色地掀开一侧窗的帷裳,将那带着琉璃火珠的手腕伸出去半截,吸了口气:“郊外的空气便是好,姐姐以为呢?”

顾休休看着她,似笑非笑:“妹妹今日的话出奇的多,莫不是有什么喜事,也说来与我听听。”

“我,我能有什么喜事……”顾佳茴笑得牵强,像是被点了哑穴,再不开口说一句话了。

马车晃晃悠悠不知行了多久,车夫所在的前室突然一沉,隐约听见一声闷哼,马车速度明显放缓了下来。

顾休休探身向前,掀起马车一帘边角,问道:“怎么了?”

车夫并未回答她,只见一柄染血的砍刀伸进了车舆中,顿在了她的颈前,刀身在阳光的折射下,泛起了凛凛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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