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一吻之间》一

除夕前一天，尹茗奉命搬回了张淑清那里。

反正放寒假里，也不会碰见周廷宁了。

除夕夜，互发了微信，都只有四个字‘新年快乐。’

初五，尹茗姥姥一大家子来做客。

屋子里一时热闹非凡，吴文渊支了麻将桌陪老太太玩牌，其余人坐着说闲话，厨艺不错地自动去厨房做菜，小孩子则满地飞。

舅妈姨妈又一次对她的终身大事开始担忧，每逢这个时刻，她都想土遁，永世不想见天日。这些人为她的相亲事业做了很大的贡献，所以提起这件事来是相当的有话语权，几个人都觉着自己给尹茗介绍的男人属当世第一，与她实属良配，相互争论慢慢变成相互攻讦，尹茗不禁有些汗颜，忙于中间打岔，将她们的话题引到别处。

尹茗窝在沙发一角，看着周边的亲戚活色生香地玩着牌，说着话，她却无法融入其中，只觉脑中嗡嗡直响，神思飞游间，忽觉有人摇她的手臂，低头一瞧，见小侄女抱着她的胳膊来回晃，嫩声道：“姑姑哎，你家来客人了，你怎么不去开门啊！”

尹茗反应了一会儿才醒过神来，隐约是听到门铃在响，忙站起来去开门，小侄女双手抱着她的大腿，亦步亦趋地由她拖着走，那柔软的身子尚不及她的腿高，见着来人怯怯地探出头来打招呼：“哥哥好。”

周廷宁正举了手准备砸门，门却忽地开了，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同时出现在他眼前，均是俏生生地摸样，只是大的脸上带着迷茫，小的吊在大的身后，正含怯又饶有兴致地打量他，他心中微动，往前迈了一步：“小朋友好。”

尹茗已是多日未见他，这会儿乍一见，竟有些莫名的慌乱，尤其是他那双眼睛直盯着她瞧，一瞬也不眨，令得她不知所措，想躲，却又无处可躲。

周廷宁却只深深地瞧了她几眼便径自进了门，经过尹茗身边时低声说：“今天返校，我来给老师拜个晚年。”说罢人便大步走了。

尹茗长舒一口气，低头见小侄女扔傍在她腿上，正仰了头瞅她，她心思一滞，问道：“莹莹，你看什么呢？”

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反问她：“姑姑，哥哥吓着你啦？”

尹茗失笑道：“他可不是什么哥哥，得叫叔叔！快下来，不然我走路把你甩出去啦，摔疼了可不许哭。”

“姑姑你笨蛋，我妈妈能拖着我走两条街呢。”小姑娘不可置信地松了手，满脸鄙弃。

尹茗看着莹莹转身背离她，不禁再次失笑，小孩子的心思真是难懂。

屋里的人都因周廷宁的到来而停了手头上的事儿，围着他询问了一番后，这个感慨，那个感叹，均说他生得是一表人才，又夸他年轻有为，日后必有无量前途。舅妈姨妈接着就问他是否有对象，不待他回答又问他喜欢什么样儿的，周廷宁在这当口抬头瞟了一眼尹茗，尹茗吓得一哆嗦，闪身躲进厨房。

张淑清见她进来，扬声吩咐道：“你快去问问廷宁到哪儿了，菜马上就好了，别等摆桌了他才来。”

真是到哪儿都躲不开周廷宁！

尹茗没好气的回道：“他已经来了！”

张淑清并未注意她的不快，指着案台上做好的菜说：“叫他们别玩牌了，赶在十二点前开席，这些，这些，都端上去，大碗的你端不了，让你大表哥来。”

尹茗应声端了两盘菜出去，众人早在周廷宁来时就散了牌局，这会儿见尹茗上菜，纷纷跑过来帮忙，反而把尹茗给挤到一边去了。既然大家这么热情，尹茗也不争抢，干脆地让出跑堂的职务，去招呼满地飞的孩子们。

周廷宁被尹茗姥姥拉着坐在身边：“你跟我坐一块儿，别去跟他们掺和。”

午饭很是丰盛，在客厅里摆了两大桌，老太太穿了件新唐装，红光满面地坐在主位，众人依次排开，尹茗则陪着小家伙们坐马扎，以茶几当桌子，孩子们叽叽喳喳地一刻也不停歇，才吃了几口菜就嚷着切蛋糕，老太太听见了，说：“切了吧切了吧，这玩意儿本就是给他们买的。”

老太太发了话，尹茗便撂了筷子去切蛋糕，小家伙们欢呼，声音稚嫩，且参差不齐，但一群人都被他们的神态逗笑了。

宴席继续，慢慢地只剩下几个人，是尹茗的表哥们，和周廷宁甚是投机，从天南聊到海北，吹了满屋顶牛。

男人不散席，女人便都守在沙发喝茶嗑瓜子，好待他们喝醉时扶回去。小娃儿们不乐意留在家里等着，兴奋地要下楼去玩，尹茗便带了水和伞，陪着他们下楼，在小区的花园里寻了块太阳地，看着他们各种胡闹。

小家伙们中午只吃了点菜和一块蛋糕，才玩了一会儿就喊饿，要吃汉堡薯条，尹茗说汉堡薯条不好吃，还是回家吃馒头吧，他们耍赖说馒头不好吃，鸡翅可乐好吃，个个缠着尹茗，叫姑姑小姨，求求你啦，还一起推着她往前走。

尹茗无法，只得去麦当劳买了一堆吃的喝的，小家伙们的愿望得以实现，均乐呵呵的，嘴里甜甜地赞美尹茗，说她是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人，尹茗失笑，他们还真是容易满足。

不过，自己小时候好像也是这样，有块糖吃就很幸福，可是现在却要求的太多了，所以便总是觉得不圆满。

在楼下玩得差不多时上楼，长辈已经陪着老太太走了。那几人果然都喝多了，但仍是不挪身子，拉着彼此的手，大着舌头说话：“廷宁，你是博士，以后肯定有大出息啊，不像我，啊，你嫂子天天儿骂我啥来着，哦，不思进取，是这个词儿吧，他妈的，我怎么就不思进取了！”

周廷宁也喝的眼眶发红，听人这么说，心里一热，道：“哥，你好歹家里有个人念叨你，我博士也没用，喜欢的女人不稀罕。”

表哥把筷子一撂，叫道：“哪个女的这么不长眼！告诉哥，哥给你搞到手，送你。”

尹茗心头猛跳，生怕周廷宁醉后吐出不该说的话来，忙跟嫂嫂们递眼色：“都喝成这样了，还让他们喝呀，快拖走拖走。”

嫂嫂们正嗑着瓜子聊得欢脱，早就把自家男人抛到脑后去了，这会儿被尹茗一打岔，回头去瞧，顿时都变了脸色，于是一个个跳起来去把快要抱在一堆儿的男人拉开。

喝醉酒的男人最不好弄，表哥抱着妻子的腰撒娇，迭声叫老婆，说以后要好好挣钱，让她跟着自己就像傍大款。另外两个哥哥倒是有几分清醒，见酒局已不成规模，便也散去了，周廷宁安静地坐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嘿嘿傻乐。

嫂嫂们领走了自家男人，喧闹的房子顿时安静下来，就只剩了个孤家寡人的周廷宁，还有无比头大的尹茗。

她望着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和空酒瓶子，以及陷在傻笑中摸不着北的周廷宁，迟疑了几秒，开始动手收拾，一旁的周廷宁抚了把脸，撑着桌子想站起来，无奈喝得太多了，实在没有力气，只得又坐回去，不想坐得猛了，手边的杯子被碰倒，滚落在地上碎裂开来，一时间，两人都有些怔忪。

周廷宁下意识地摇晃着身子就要弯腰去捡碎片，尹茗吓得忙拦住他：“我来吧。”说着把人扶直，去拿了扫把将玻璃片扫走，再回来时，那人已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他生得长手长脚，椅子却过于小巧了，怕是一会儿承不住熟睡的他。

尹茗心中不忍，过去推他：“周廷宁，醒醒，周廷宁，你别跟这儿睡。”

周廷宁强睁开眼瞅瞅尹茗，含糊道：“小茗同学，我要睡觉。”

尹茗见他又闭上了眼，而且身子往下滑了一段，她恨声问道：“周廷宁，你是真的醉了吗？周廷宁！”

那人不再睁眼，也不再答话，回应她的，只有他不断下滑的趋势，她咬了咬牙，弯腰把他的胳膊架在肩膀上，用力掐他：“周廷宁，醒醒，我扶你回你家！”

周廷宁吃痛，于混沌中闪过一丝清明，可仍是迷糊，只是朦胧地随着尹茗的扶持站起来，然后踉跄着迈步，似乎又听到两声哀叫，然后他便一头栽倒了。

尹茗力气不敌周廷宁的体重，只走了两步就不小心把人扔了。

他高大的身躯摔倒时发出“扑通”一声巨响，听得她喉头发紧，不由得有点替他疼得慌，他却伏在那里一动不动，连哼都没哼。

她蹲下身去探他的呼吸，气息烫手，嗯，还好，应该是没摔出什么毛病来。

可这么大坨的他，她是无法把他弄回家了，但也不能任他睡在地板上，打算把人拖到沙发上，可也不知道是谁碰到了茶几上开口的可乐，六升装的大瓶，全倒在沙发上了。

这怎么躺？收拾都得收拾一会儿。

最后，尹茗只得将他拖回自己的卧室，又费了好大的劲把人搞到床上，一番动作下来，整个人都累得几乎要虚脱了，那人却安安静静地睡着，俊秀的眉舒展，刚毅的唇角微闭，半点也无往日神采。

尹茗扭过头不再看他，扯了被子给他盖上便转身出门。

张淑清和吴文渊大概是送老太太在舅舅家坐下了，一直就没回来，家里余了一堆待洗的碗盘，尹茗穿上围裙，在厨房洗洗涮涮，历经半下午，才算收拾利索。

垃圾装了两塑料袋，尹茗掐腰站了一会儿，才拎着垃圾袋去扔，塑料袋装的东西多，也沉，怕袋子破了她走得慢，却也差点撞上人。

那人急慌慌地往上跑，两手大甩，一巴掌拍掉了她手里的垃圾，塑料袋里的果皮菜叶等东西哗啦啦撒了一地，还有不少汁水溅到两人的鞋面上，尹茗没来得急说话，耳中先听得一声尖叫。

“这是啥啊！”那人跳着抖脚，声音里带了惊吓。

尹茗看清眼前的女人的脸，是方梵音。

她比以前更漂亮了。

“真是对不起，都是厨余垃圾，要不我带你去我家洗洗吧。”

方梵音掏了纸巾擦了擦鞋面，然后冲尹茗一笑，“是我跑得急，也不怪你。”说着打量尹茗，“我们是不是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