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暴力抽离出躯体,大脑一片空白,池水愣怔间手指下意识一松。
见池水又慢吞吞没跟上,沈铮回头,恰巧看到池水松手的瞬间,捡起地上屏幕已经裂成蜘蛛网的手机,皱着眉,“你搞什么?”
“我……”
沈铮一把抓住他手腕,把手机塞进他被迫摊开的手掌,嘟囔了一句“碎碎平安”。
“来找秦束河的那个Omega,你有印象吗?”
池水语气落寞得很,沈铮把视线从池水的手掌移到他脸上,问:“怎么了?”
“他跳楼了。”
“……”
挤成一团的文字在手机屏幕的裂缝里,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态进入沈铮的眼底。
“他下午,才刚跟我说过话呢。”池水恍恍惚惚地说。
一个鲜活的生命,同旧岁逝去。
这是一场集体性的网络谋杀,秦束河本人闹出过很多次这样的绯闻,每一次很轻易地用钱打发了,可这个百试百灵的办法在林若这里失效,也因此粉丝才会注意到这个“不好打发”的Omega。
一开始只是有一小部分人冷嘲热讽,但这个团体中出现狂热的不理智分子,三言两句就燃烧掉剩下人的理智,事态一步步扩大,辱骂、诅咒、威胁,一直到林若不堪重负跳楼自杀。
一场不见血的绞杀在网络中开展。
在网络中,人会被幻化成数据和符号,面对一个数据、一个符号时,发起进攻的人会肆无忌惮地将恶意无限放大。
可是屏幕那头的人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他因为网络或哭或笑或痛,网络带给他的快乐不是虚假的,感受到的痛苦也绝对真实。
非实体的虚拟的头像模糊了人的道德底线,倘若林若真的站在那些人面前,他们真的能坦然自若地说出那些污言秽语吗?
林若消失了,扬汤止沸过后是平静吗?
*
这顿年夜饭吃得沈朝晖心里不甚痛快,池水失魂落魄佯装扒拉两口饭,沈铮看着阴郁又病态,也没什么过年的喜悦。
如丧考妣。沈朝晖如此评价。
他瞄着沈铮半扎起来的头发,脸色不大好看,“你这留的什么头发?!”
“拍戏需要。”沈铮没有跟他呛,还算好脾气地回。
沈朝晖又说,“乱七八糟的!”
“年初二就剪。”
“你……你舅舅不就说了两句,你至于记这么多年,非要这么咒他?!”
“你非要找不痛快。”沈铮撩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拍个戏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像什么样子!”
再吵下去这顿饭就吃不下去了,池水本就味同嚼蜡,此时终于分出一点精神来,在饭桌下用膝盖轻撞了一下沈铮。
哪里晓得沈铮并没有因为他的劝告罢休,反倒是把筷子往桌上一撂,大倒胃口地说:“不吃了。”
说罢,起身就走了。
沈朝晖顿时气得横眉竖眼,也是狠狠地将碗哐地一声摔倒桌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又看了一眼拘谨得不知所措的池水,别人过年是阖家欢乐,温暖又幸福,怎么到了他们这里就是这副样子,心怀各异,气氛尴尬?
沈朝晖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指了指池水,“你吃不下就别勉强了,去告诉他让他后天去叶家一趟。”
池水应了一声好,很快就起身往楼上去了。
池水跟逃难的似的,沈朝晖感到一阵无奈。
*
池水敲了两下门,没听到回应,自作主张地打开门往里推,还没往里探头呢就看到沈铮靠在椅子里,一脸幽怨地盯着他。
心情不好呢。
但谁又能在今晚有好心情?
池水走进去,关上门。
“反锁。”沈铮突然开口说。
池水又反手上锁。
“你过来。”
池水听话地慢慢挪过去,还差两三步的距离时,沈铮放下手中的手机,将他拉过去一把牢牢圈住了,脑袋毫无防备地埋进他胸前。
池水抱着他的脑袋,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他的头发。
“回来就是烦。”
“沈叔叔不是故意要那么说的。”池水轻声说。
沈铮偏开头睁开眼睛,不甘地想,每次他一跟沈朝晖有点什么争执,池水总是会站在沈朝晖那边。但今天池水明显为那个Omega伤感,沈铮不跟他计较。
“你后天要不要去外婆家看看呢?”
沈铮稍微松开手,仰起头眯着眼睛盯着他。
池水感到一阵心虚。
“他叫你来跟我说的,是不是?”
池水没说话。
沈铮露出不屑的眼神,哼了一声,“我不去。”
池水抿了抿唇,“还是去吧。”
当年叶银河和沈朝晖是商业联姻,虽然后来叶银河后来病逝,但这些年来沈家和叶家的联系倒还算密切稳固,倒是沈铮一直都不太爱和叶家有来往。
池水猜测这也许和叶银河有关系。
沈铮突然松开手,后倾往椅子上靠。
池水以为他生气了,往后退了两步,刚想说点什么时,又被沈铮猛地一拽。
他整个人立即倒下去,然后被沈铮稳稳接住。
沈铮气定神闲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说,“坐上来。”
池水脸红得要滴血,手脚僵硬地跨坐到沈铮腿上,虽然沈铮在床上挺过分,但很少会对他做出这样……
他没来得及继续想下去,沈铮按住他后脑勺深深地吻下去。
……
一吻过后,沈铮心情好点了,把池水摁在椅子上,往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池水声音像是被磨砂纸里里外外地打磨过,说不出的暗哑,音调高矮不一,短短几个字甚至还有一个字漏了气。
很不体面。
“找他说话,等我回来。”沈铮回他,站在门口平复了一会儿呼吸。
正打算出门去,见池水呆呆地看过来,样子天真到近乎愚蠢,完完全全信任自己的样子,他又控制不住地发渴,急需津液解毒,同时下腹绷紧,脑袋发热起来。
于是脚步又掉头,弯下身去轻柔地啄吻池水柔软有肉感的唇,低低地说,“今晚你就睡这里。”
池水晕乎乎的,沈铮吻他总是霸道又不容拒绝,吻得又深又狠,恨不得连他的心脏和骨髓都要夺取,以至于每次接完吻他总是力气全失,意识模糊,浑身发软得像泡在温泉里一样,以至于在这种时候对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迷糊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可是这是在家里。”
沈铮突然咬了一下他的唇,不满地反问,“家里又怎么了?”
池水真的开始觉得为难,沈铮只感觉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一下,说不出的受用,池水脸皮怎么这么薄啊?要是池水是Omega,现在他们的孩子都有一个月了。
“我没说要做,池水,你在想什么?”
池水愣了一秒,见沈铮挑眉,一脸泰然自若,不禁有点羞愧气恼起来。
是他自己误会了。在家里呢。
沈铮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
“进来。”沈朝晖闷着声说。
沈铮毫不客气地把门推开,走进屋,又哐地把门带上,“我不去叶家,要去你自己去。”
沈朝晖已经换了一身睡衣,眼镜儿也摘了,身为“沈董”的气势消退,变成一个普通的丧偶中年男人的样子。
“什么不去不去,我说你去你就得去。”沈朝晖板起脸。
沈铮那点子耐心彻底消退,“你现在来管我,晚了。”
“你还真以为我管不了你?”沈朝晖一瞬间火冒三丈起来,他现在没逼着沈铮回来接受家里的事那是沈铮再怎么说都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愿意还给沈铮一点自由,以此弥补沈铮压抑沉闷的同年,愿意放手沈铮和叶银河做一样的事情,来减缓一点对叶银河的执念。
沈铮现在以为自己所有的所谓的自由和权力,全都是他再大度地纵容,而非沈铮真的拥有。
“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现在能行想干嘛就干嘛,你最多还能演一年的戏,演够了就给我滚回来给我继承家业。”
沈朝晖大喘着气,看到沈铮半长的头发有几缕掉了下来,锋利冷肃的眉眼多了几分柔和,乍一看,竟然有几分像叶银河的样子。
沈朝晖的心猝不及防地像是被人用拳头砸了一下,一瞬间,他有一丝后悔,想,或许我不该对他说这么重的话……
“当时你也是这么对我妈说的?”
那飘渺的柔情一刹那褪去,沈朝晖气血翻涌,头重脚轻,“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难道不是吗?”沈铮目光冷得掉渣。
看得沈朝晖心头一颤,发起抖来,沈铮不止是长得像叶银河,连这种一句话能刺得他痛不欲生的本领也遗传下来,他脸色顿时沉下去,“是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要这样逼她?!你不爱她你为什么要和她结婚?!”沈铮咄咄逼人,毫不留情,“就是因为你们所有人都逼她嫁给你,所以她才不想活!”
“就是因为她不爱你,所以她也不爱我!”
——啪!沈朝晖捡起床头柜上的文件夹,砸了过去!
“她哪里不爱我了?!”沈朝晖忍无可忍地怒吼反驳他。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久违地感到茫然无措,她哪里不爱我了?不爱我怎么会有你呢?你瞎说什么?
“那不过是你的自以为是。”沈铮冷冷地丢下这么一句,反手就摔门走人。
他懂个屁的爱。沈铮想。爱才不会让人想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