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绯说的眼前模糊一片,好在还能看得清位置和颜色,听到他说,毫不犹豫地上前,靠近他,牙齿咬住另一端,没有让他用力,他的力气很小,交给自己就好了。
“嘶啦。”一声。
顾相以见开了,把自己嘴里的半截许愿带拿下来,给他的腿包扎,手抖得不像话,却被他克制得很好,没有捣乱拖进度,救人命,争的就是每一秒。
“我受伤了吗。”秦绯说没有感觉,还好不是顾相以在身下,不然他受伤了,会疼的。
顾相以流下的汗液、泪珠、血液早已经分不清了,他没有搭话的时间,一心一意给秦绯说包扎,拿下秦绯说嘴里的另半截许愿带时,说:“你不会死在这里,也不能死在这里。”
“你受伤了吗。”
“受了,我不想死,先给你包扎,再给自己包扎。”
好说顾相以知道身体哪里疼,哪里流血,眼神又好使看得到。不像是秦绯说,他感受不到疼痛,自认为没有事情,死了,也不会有所感受,这就是无痛症的可怕之处。
受伤了觉得不会痛,像极了超级英雄,但疼痛是在帮助身体规避风险,它会提醒你、告诉你,该治疗了,无痛症不会。所以,无痛症的人一般活不长,这不是很酷的病症,是绝望的现实。
正因如此,顾相以才会第一时间关照秦绯说,怕他在不知不觉间死亡。
顾相以的眼睛睁不动了,头昏昏沉沉地仿佛下一秒就能昏倒,包扎了脑袋还有双腿,得看一遍秦绯说的全身,不能睡,不能晕过去,怎么这个时候连疼都不会给自己一点动力了,不能睡……不能……
“秦绯说,别让我睡过去。”
“我能不能上手碰你。”
“嗯,只要不要让我睡过去。”
秦绯说看他的身子一左一右地来回歪着,说完这句话也就无力了,倒在自己的怀中。他不想睡,秦绯说伸出手臂撑住他,手指想碰他的眼睛,这个时候突然之间眼睛不近视了,看清楚了手上的血液和泥土。
秦绯说完全没有任何的办法和想法,只能揉揉他的脑袋,按住他的后脑勺,和自己的额头对对碰,通过撞击撞醒他,同时还伴随着不睡不睡不睡的话音落下。
“我休息一会儿,你别叫我了。”万幸顾相以惦念着秦绯说身上的伤,不敢睡,不然他是真的叫不醒,这声音甚至都能把人哄睡了,效果非常显著。
之前跟他说,还以为自己坚持不住要昏倒了,当真正闭上眼的那刻,他发现睡不着、也晕不了,心理克制了生理,还是第一次。
“嗯。”
秦绯说松手,对面的人自然、垂直地往自己的怀里躺,他比顾相以先到达前还要提早一步把他抱入怀中,僵硬的身子显出了起跳慢了一拍的心脏,顾相以不喜欢接触,拥抱他,他会同意吗,想着也就问出来。
“我能够拥抱你吗。”
“我要听着你的心跳。”就当是闹钟了,直接能够判断出来他现在的状况如何,薄弱,不太好的情况让刚想休息的顾相以睁开眼睛,放心不下。
“你的腹部出血严重,稍微忍耐一下,我将你的衣服系成结,阻止出血。”
“我不疼的,你放心来。”
听到腹部出血的秦绯说关注的只有顾相以,陷阱很深,掉下来是一定会受伤的,哪怕是保护措施得当,都会受百分之六十的伤,更别说对于他们两个完全没有保护的人,受伤率高达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
尽管如此,秦绯说保持照常的态度,看向顾相以,只看向顾相以,他说着自己能听懂的话。
“我讨厌你无所谓、不在乎的态度!更讨厌你说出自己的病来,是为了哄我。”顾相以有些生气,现在在自己受伤的情况下,气大伤身,可还是忍不住,“我不想谁因为我而受伤。”
“我们掉落下来,是一定会受伤的,权衡了利弊后,我甘愿在下面,是我个人做的选择,我不会疼,你要学会利用我。”
“闭嘴,不想听。”
一点点的生气,真是顶不住,顾相以给秦绯说全身有的伤口都给止了血后,放心了,在终于轮到自己的时候,彻底晕了过去,倒在了秦绯说的怀里。
顾相以睡着了,秦绯说也听他的话,不说话,想来是累的睡着了,调整好姿势想让他睡得安稳,手托到地面的石头时,感觉到怀里的人抖了一下。
摘下他衣服上的夜光贴纸,靠近石头的位置,随之俯下身,看清楚了、平静地给他流血的膝盖包扎,一气呵成,没有半分可说的。
随后温温柔柔地抱着他,听着他的呼吸声音,从沉睡听到醒来,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是顾相以掐着的时间。
他们现在深陷陷阱,两个人又都受了伤,顾相以能安心就奇怪了,睁开眼睛首要做的是离开他的怀抱,检查自己的伤口,看到膝盖被简单地包扎了一下,暂时放下心。应该是死不了了,只要死不了,疼痛什么的,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疼是什么感受。”秦绯说问。
这个问题的简单、复杂程度,取决于问问题的人,给一个无痛症患者科普疼痛是什么感受,这一辈子都是没有答案的,无论怎么举例,他都不会知道。
顾相以转而问他,“为什么好奇这个?”
“你的膝盖,被尖锐的石头穿透了。”
顾相以随着他的话看向自己的膝盖,在衣服包扎下能看到石头的底面,另一端尖锐的角直直地插入了自己的膝盖,一头一尾穿了膝盖骨。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陷阱下面铺了不知道多厚的石头,有些尖锐有些圆滑,很奇怪的现象,不确定,也不贸然猜测,想开口,被秦绯说一声“笨蛋”给惊的把话暂且搁置,顺着他的话说。
“说谁?”
“不先给自己疗伤的人。”秦绯说仗着第三世界心软、善良,诚实地说出了大胆的话。
“也不知道谁才是。”
“说谁。”秦绯说学着他说。
“先给受伤轻的人疗伤的人。”治疗得有轻重缓急,秦绯说在下面,受伤肯定比自己严重,不先治疗他,治疗自己?顾相以干不出来,不仅仅是秦绯说,换其他人也是如此。
不管轻重与否,现在两个人都动不了是事实,顾相以原本想说找找看有没有出去的办法,幸好被秦绯说的话给打乱了,不然的话说出口,受累的还是秦绯说。自己是动不了的,秦绯说不觉得疼肯定要动,介于两个人现在的情况,还是等人发现吧。
譬如华鸣叶,他们所有的东西都在他那里,回家前肯定是要找人的,就算是没有找到人,回到家也会给他们东西,看到秦绯说家里大门紧锁,说不定会想到出了什么危险,是的,说不定也是他们现在的机会。
“嘶——”
顾相以听到声音的这一刻,伸出手的契机刚刚好,刚刚好被想要攻击秦绯说的蛇咬了一口,比起疼不疼,他更在乎有没有毒,没有立刻倒下,手腕还能活动自如地收回来看看咬痕。
“没毒。”秦绯说说。
“你怎么知道的?”顾相以放下手,看到蛇向上窜得极快,视线跟随着蛇看到了在眼睛里缩小的洞口上站立着一个人,距离远到只能看到人的轮廓,看出来是个人,是谁就无从得知了,只要是人就能帮忙。
顾相以想喊救命的心在看到蛇趴在他的肩头上就消失了,本能觉得事情不简单,果不其然,洞口的人转身就走,看来这个陷阱是早有预谋,陷阱之深绝对不是短暂的时间内就能挖成功的。
之前怀疑秦绯说,是因为这是他家的地盘,手底下的员工不少,人多力量大,是能短期完工的。现在看在两个人皆是这么狼狈的份上,排除了秦绯说,那就只有蓄意谋害了。
谋害谁?自己?不可能。
如果不是发神经随意挑选的人,那就只有——秦绯说了。
顾相以重新看向秦绯说,他没有半点隐瞒。
“蛇我认识,蛇的主人我也认识,是吴晚期,你在火车上见到的人。”
火车上见到的人,让烟灰落到秦绯说的头顶、把秦绯说头发薅下了不少的人,秦绯说叫他是哥,行为举止倒像是仇人,也不奇怪,顾相以的家庭就是这种相处模式,华鸣叶和华风岸兄弟之间的相处模式才是罕见吧。
“你觉得是他挖的陷阱吗?”
“是的,你无需担心,他们不敢真的要我命,最迟明早就会救我们上去。”
“你既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为什么还要见他们?”顾相以问,每年见一次,又不是必须要见面,纵使是其中再怎么有关系,也不能把秦绯说推到危险的面前。
“我父亲让我见的。”
“每年都会这样子吗?”
“差不多,今年会严重一点,今年是我第一次出门,我以前来到落袋谷,都会在房间里面写作业,减少了他伤害我的次数。”
“不理解。”顾相以平静地说,“你的父亲知道,还要让你每年来一次。”
秦绯说没什么的,他体会不到任何的情绪,也不会有情绪,说出令人心软、心酸的话,也只是令人,他本人和平常一样,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比起这些找不到原因的事情,他更关注顾相以。
“替我挡蛇,傻瓜。”
又是笨蛋,又是傻瓜,这都是顾相以用在他身上的词汇,现在被他说了回来。
“没毒还好,有毒的话,你会死的。”
“你不会让我死,我还怕什么?”顾相以被咬一下会疼,能及时跟进医生治疗的进度,准确无误地说出中毒后的反应,让医生能够对症下药、展开诊治,秦绯说呢?在没反应中死亡。
两者哪个划算,当然是自己被咬合适了。
何况,关键性的话已经说出口了。
“你身上的伤口坚持不了多久,我也不想坐以待毙,等他来救,我要找爬上去的办法,等我爬上去后,再来救你。”秦绯说征求他的同意。
最保险的办法就是不动,秦绯说在意自己的伤口,顾相以在意他的伤口,都不是能坚持很久的,支持他,也会帮忙。
“我想过,如果你的腿因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不能动了、截肢了,你就只能在我的身边。”秦绯说坦诚,和他说‘如果我们迷失在这片森林里面,你就不会离我远去。’那句话一样得坦诚。
“你怎么不狠心?”顾相以知道他做出的选择,才能心平气和地问,“对你来说,要的是我活着,而不是我怎样地活着。”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了,问和不问没有什么区别,顾相以没打算听他说什么,看他的动作就行了,扯开了话题,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我当着你的面,对着上天发了誓的,对你永远忠诚,也包括我的思想。”
“上天。”顾相以抬头,看到的是最美星空的一角,在小小的陷阱里、圆圆又窄窄的洞口上,是井底之蛙的视角,也是小视角里面的整片天地。
“听不见的。”
“人类的声音。”
“听见了。”
一个说听不见,一个说听见了,眼见就是一场争执的开始,顾相以没有退缩,问,“听见了什么?”
“我看到了你,说明,上天听见了我的声音。”
“估计是听错了,让你看到了我。”
一个许愿想要一个活得久的人,碰到了注定活不长的人,怎么想都是没听到。
“我会努力向你证明,上天听到了我的声音。”
“你的证明是无用功,希望你能听到,并在接下来的相处之中,别再向我证明什么,没有我的认可,你依旧像你以往那般存在。”这是顾相以的心里话,抛开他时日不多这个事实不谈,也是如此的想法。
“我不是想要你认可我,我想证明给你看,上天听到了我的声音,让你看到,并对我的愿望有信心。”
“你的愿望是什么?”
“秦绯说生活了十七年,顾相以也生活了十七年,可是,秦绯说只想存在于有顾相以的生活里。”
“我许的愿望是——”
“你永远陪在我的身边。”
秦绯说伸手,摘下贴在他衣服上的星星贴纸,默默地数数,哪里懂得什么给他无形的压力,是想趁着说话的间隙准备出去用的光芒。一张一张摘掉他的光芒,就像是摘掉他过去十七年里面外界看待他的目光,用这些或许是善意、或许是恶意的目光,换一线生机。
“不可能。”
他的愿望出现在顾相以的手中,又被放生掉,想到他的愿望会和自己有关,才会想戳破他的梦幻泡泡,从而问出口。虽然依秦绯说放在自己身上的一根筋想法来看,是浪费口舌,总好比给他不切实际的希望强。
但,他的愿望只说是陪在他的身边,没有说用什么方法,骨灰?要自己真的消失了,骨灰、尸体……能留下来的最有可能的是记忆,可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万一将他们的记忆消除,那愿望也就成立不了了。
亲手打碎希望,是不想看到绝望那一刻滑不落的眼泪。
“我不是在给自己希望,我是在给你希望。”
秦绯说摘下他身上的最后一颗星星,没有停留问他好不好,出去便是给他最好的回报,将第一张星星贴纸贴在坑里面的泥土墙壁上,试探粘性,发现粘不住。
在地面摸索尖锐的石头前,身旁出现了一块,是顾相以给的一块,想拿的时候被他收回去。
秦绯说看着他,眨巴两下眼睛,眼睛里面的人儿摊手说:“你的胳膊断了,把星星给我,我给你钻洞。”
秦绯说二话不说给了他,随后坐在他的身旁,距离是顾相以希望的,没有开口请求他的同意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近一点,高度近视的他在现在的环境下,宛如瞎子,离多近都不会看清顾相以,有自知之明的消了开口的心。
陷阱里面的血腥味加深了,源头的本人一清二楚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不是本人的秦绯说了然于心,开口,“我知道你的手流出了血,但我不会制止你的动作。”
“你做得很对。”
顾相以不是站在别人的身后等着坐享其成的人,自己的腿和无力的全身爬不上这个坑,疼痛让他无法走一步。
身患无痛症的秦绯说不同,没有疼痛的他,有着无畏、无惧的力量,或许他能爬上这个坑,所以,他得预留力气,不能给贴纸钻孔,不仅如此,剩下的活,在不死的前提下,顾相以都可以干。
他给所有的星星贴纸钻了孔之后,将尖锐、长的石头插入墙壁里面,留出一点位置,这是慢速且唯一的办法,土墙壁很光滑,无凹凸之处,人是无法借力在上面停留与攀爬的,而身下尖锐有手臂这般长的石头刚刚好能够做攀登的路。
这是吴晚期留下的路,秦绯说摸到身下的石头那刻起就知道了,他不会让自己死亡,最迟等到明天早晨就能被成功地救出去,无需再在这里白费力气,可秦绯说不想等。
等到两个人因身高的限制无法再向上插石头时,需要人爬上去,秦绯说速度快的顾相以只抓住了他的衣角,他在等自己说话,挂在岩壁上等着自己说话。
顾相以极其地不想拖延时间,可嘴巴还是张不开了三秒钟,沉寂到了第四秒说:“我不在乎我的腿被截肢,你不能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