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活,但在死亡降临之前,会尽力地活着。”顾相以回答他的问题很真诚,纵使有第二版的结局,也不想活,这个世间……有些陌生,不想再来了。
“这句话说的,好像你可以预料到自己的死亡时间。”覃响无意的一句话,当了一把预言家,继续说,“既然你想活着,为什么要做自残的举动?”这是他所看到的重点,不想帮助顾相以的话就不会问他,得到的答案觉得自己能插一手,想再多问问。
“我以前的习惯,没改过来。”顾相以想到这几次的自残现象,和以往一样,都想着这一次一定要结束生命,自杀要是不及时,就丧失好不容易发现的机会了。
虽然知道现在的处境与以往不同,但待在前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太长了,这里又极短,他难以抵抗除了躯壳在这里生活,其余都留在了顾家的命运。
他意识到,如果不及时转变,或许会死得快,白来一场,付出承诺,“我会改过来。”对着爸爸说的,怎么样都会做到。
覃响点头,既然顾相以不需要自己帮忙,就在一些小事上照顾他,“想活着,还是想活好?”
“活着。”
“那很抱歉,我帮不了你。”覃响没有什么不能说的,说活着已经是接近了死亡,认真开口,“我不帮助你,是因为我觉得,如果自残能够缓解你痛苦的情绪,那也不错。自残不是洪水猛兽,只是人千千万万个抉择中的其中一种,它可以普通,但不能普遍。”
童泰禾宫里面任意一个房间都很大,覃响说了这些、又说了那些,落在人的眼中,房间好似骤然变小了,一点一点缩小直至身边,成为了小小的只能容下两个人的房间。
“如果你有其他的方法,就不会选择自残了,我不想,也没有资格去剥夺你唯一发泄情绪的方法,所以我说我帮不了你,那怎么办呢?”覃响故作苦恼,“你已经说了最喜欢我了,我不能对你不负责,不然的话,我不就成渣男了吗?”
覃响可不愿意背负这个称谓,想摘除只能负责了,“我不阻止你,我和你,或者你和我一起,在你有限的生命里,去找很多很多种方法,慢慢代替你心目中唯一的方法,你愿意吗?”
覃响的话巧妙在没有否认顾相以的世界,只是抚摸了一把他世界的存在,什么都没有留下离去,好似真的只是想看看。也没有增加个人以为的想法,全程都是动之以情的商量,将主动权交到顾相以的手中,给他不会退后的勇气。
顾相以坐立难安,只觉得这个房间又变大了,恢复到了以前的形态,不及时出口就是思想在争执,爸爸和呆子联合好了,来骗自己吗?为什么说的话都大差不差?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过这些话,是新的事物还是谎言?接受了会让自己发生改变吗?
可……
又有什么好想的?
面前的人,可是覃响,一个给了自己生命的人。
“我是一个注定要消失的人,你只会在我的身上白白浪费时间,有这些时间,你可以享受更多更多的生活,为我停留,不值当。”
“旁人眼中的遗憾,或许正是本人认为的最好安排,我很喜欢这句话,你明白吗?”
“你的意思是说……”顾相以出口的每一个字都是抖的,因为他的一句话紧张到全身发麻,难以置信地问,“你愿意和我接触?”会吗?这是可以问的吗?他的心都是抖的,颤抖地迎接覃响释放出的一点疑似爱意话。
“我当然愿意接触。”覃响的话是大众话,能够适用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这本就是他对谁都好的性子,唯一的变数就是顾相以,因为……因为未来的爸爸不喜欢自己,他没有见过对谁都好的爸爸,也没有拥有过爸爸的一点爱意。
现在的覃响不会明白这句再普通不过的话对于顾相以的杀伤力,只是默默擦着他的眼泪,说了声:“哭包。”
顾相以每一次眼泪在眼眶里面多的看不清眼前的覃响,都会被他擦掉,从而,出现清晰可见的笑容,这般好的爸爸,不应该有一个肮脏的家庭,还好,现在还不晚。
“相以这是答应了吗?”覃响的手指拨开他被泪水打湿黏在眉上的一缕发丝,湿漉漉的眼睛里面飘着光,虚无缥缈地游荡在灵魂的海域上,未曾见过的纯粹,干净的拧不出一点水分,让人不经想问,这个人是拿什么材料做的?怎么千般万般的和人类都不一样?
“相以?”
覃响的指关节出现了一滴滚烫的泪珠,跟火燎似的,使得手指不自觉地蜷缩,在小幅度的空间里面活动,话语也是,轻飘飘的字上面似乎是顶着一口大缸,只得小心,“喜欢听吗?”
顾相以所有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他在说,相以两字足以让他动容,也用开心装着这两个字,看的很清楚,听是第一次,爸爸从来没有叫过自己。
小孩都想特殊化,获得一个只供亲人亲昵着的小名,顾相以有、又没有,顾相以?相以?弱弱?这几个字再怎么排列组合,没有人叫着,就没有意义。
其实,顾相以很羡慕从覃响口中说出的任意一个名字,让他明白,原来喊出一个人的名字不必那么沉重、生不如死,也是可以轻松的就像是随着眨眼而过去的秒数。
在覃响这里轻松获得的每一件东西,都是一把标注着年份的刀,从1岁到17岁的年龄直捅到了现在的自己,原来,名字能够被叫出来,送礼物取决于什么身份。爸爸以后的那些年,该是受到了怎样的磨难,才会让浮现的笑容也在哭泣。
每一次哭泣都是有姓名的,能记下来的无非是深刻、入骨的那么几个。覃响与众不同的是,他全部记得,自己的、旁人的,每一次所哭的感情、时间、地点等都记的一清二楚。时间长了,不自觉就建立了很多人哭泣的数据库,也能大致分辨是为了什么。
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对顾相以感到好奇,不大理解怎么他的每一次哭泣都与自己有关,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曾经认识过自己一场。
覃响把他抱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这种程度的哭更倾向于是发泄,安静地陪伴即可,眼睛无意间扫描到了站在门口的人,怀中还抱着放不下的礼物盒,应该是给顾相以的赔礼,就不占用顾相以过多的时间了,轻声道:“外面有一份给你的礼物,想看看吗?”
“不想。”顾相以哭得再厉害,也能抽出一点呼吸回复覃响,因为眼泪错过了爸爸问出的好多好多回答,离开覃响的怀抱,用衣服擦了一把脸,认真地回答问题。
“我将风险给你说了后,你还愿意跟我接触,我又有什么不愿意的。”顾相以直接表达出心里话,埋在谎言里面腐朽了的尸骨,也想有一天在真实里重新长出血肉,现在不一定是最好的时候,但眼前的人是最好的人,因此,现在也变成了好时候。
“我喜欢听,你叫我的任何称呼。”光看字面意思,总有些难以诉说的暧昧,结合语气食用荡然无存,许是难现的爱意,让话没有了风采,和顾相以极难表达爱意的处境有关,也和他心中从一开始就有的考量有关。
从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爸爸的那一刻起,直到自己生命终点的这段路程,都会一点一滴抛下父子的身份,只有这样,才能不露出一点蛛丝马迹,让爸爸重蹈覆辙。如果爸爸知道自己以后会有一个孩子,会如何做?
只要想到这个问题,就知道该如何做了,无需为一个人感到悲伤,就当是用以往经历来换得的一个请求,也成全这份只有自己知道秘密的幸福感。
“你都把我说脸红了。”覃响摸摸自己的脸,不烫也说成了烫,接收和派送爱意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不稀奇,但无一人,有着抛弃了自我的眼神,献出人格的冲动,让一向世界里只有正向输入的覃响感到异样和负担。
想到这里,本就不烫、没有脸红的脸更具有说服力,前一句话是对顾相以心意的回应,后面的话是正视他的心意。
“你说喜欢我叫你的任何称呼,便默认我赋予你的任何称呼都会接受,可以想,可以说,只是还不算完整。先有了名字,别人才可以叫你,并不是别人叫你,给了你名字,我想你明白……”
顾相以见他说的话有些艰难,在斟酌措辞,眨了一下眼,试探地描绘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想让我明白,不能放弃自我地依赖你是吗?”
“你没有灵魂地去接触一个人,包括你有独立思想,却为了所爱的人让步,都是很危险的,你这般信任、依赖我,如果我是一个坏人,你不是倒大霉了?”
眼前的少年对自己忠诚的可怕,要是用话语尚还有几分虚假,反倒让覃响安心,但他全身的下意识反应都表达了真实,覃响避无可避,有点担心以后会有问题,提前说明。
依赖越高,越不是好事,不管是依赖者还是被依赖者,即使其中一方是覃响。
顾相以明白他的意思,爸爸竟然和自己的想法一样,都希望对方只是对方,不用成为任何人,相同的思想,添了一把心中对于父子情的信心。没有过爱,便是靠近也觉得和过去的自己和解了一部分。
顾相以很好哄的,只要爸爸在,自己就可以哄自己,七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只是后面爸爸不在了,他便不想哄自己了。
现在没有了父子这层关系,自己还抱着这层身份去和爸爸相处,对于爸爸来讲是操不完的心,只可惜,顾相以不想说,当成陌生人一样点头,“好,我会有分寸的。”
“去和秦绯说聊聊吧。”覃响从华鸣叶那里听到他们两个人因为自己吵架了的消息,又从他那里听到两个人已经和好了,还以为是需要大人劝架的两位小朋友,没想到小朋友已经成长了。
“好。”顾相以只是听覃响的,行动上却没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呆子,有什么好聊的?他除了爸爸,谁也不想多搭理。微抿的嘴唇表现出了内心的抗击,跳过礼物盒的那一段,接下来这一段是过不去的——吃饭。和说了不听的呆子交流不了一点,但也没有拒绝爸爸的离去和秦绯说的进入。
“不放下吗?”顾相以主动开口,每一次秦绯说所散发的呆气都能让他找到话口,譬如现在,都已经坐到沙发上了,面前就是茶几,还抱着礼物盒不放,似乎进入童泰禾宫的大门就能放下了。
这难道是呆子引自己说话的一种方法?还是真得呆?秦绯说不像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也用相处中的寥寥几语证明了,说一句做一句的放下礼物盒的动作,让顾相以更加的偏向后者。
他坐到沙发和茶几之间衔接着的地板上,指尖沿着礼物盒上木雕的烟花纹路行走。
这是华鸣叶跟秦绯说透露的,顾相以有可能喜欢烟花,可秦绯说看不出喜欢。
在他的眼中,每一个人都是一棵树,种在了自己的森林中,没有规定地自由生长是他接纳的,纵容的,但他看不到树木长大后的样子,哪怕树木能够遮住夏日,都不会为他减少一丝温度。
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最初的模样。把人的样貌比作树木,情绪代入树木成长之后的样子,就很好理解——
秦绯说看不到、感受不到、也没有一点情绪,堪比出不了声的乐器,能够存在于世界上,也只供存在,正因如此,在面对顾相以的时候,鲜少开口。
怕这些年来唯一一个能让自己看懂表情的人,如自己母亲般消失在人间。
可惜,只能看懂一种,便是他想自杀时的表情,如此,回溯过往,每一次撞击他,都是看懂了他的表情。其余……依旧没有,也不敢发问面前的少年接受不接受礼物,只能僵着。
万幸顾相以不是一个闷葫芦,开口发问,“里面是什么?”不想说话和不能说话、不会说话是有差别的,顾相以属于第一种——不想说话,能主动开口,便是当下的心情不错。
礼物盒里面是什么,顾相以在秦绯说打开前没有好奇和期待,当真正入眼了里面的东西,愣住了,极难说是一种什么心情,是以前完全没有过的。连带着瞳孔都四处乱瞟,微张的嘴唇和快频率地眨眼,好像有一个小人从眼睛里面跑到了礼物上,引的他眼花缭乱,心神不宁,更陷入沉默了。
该怎么说?没有人教过。
顾相以看着木雕人像的海浪底座,犯难地抓了抓头发,没有松手,保持这个姿势,大拇指和食指摩挲着夹在指间的发丝,微微地呼出一口气后,本想着是为接下来打算说的话做提前准备,没曾想自己被自己摆了一道,呼出一口气后就没有下文了。
“是不是,该吃饭了?”
“嗯。”
顾相以见他把礼物合起来打算拿走,赶忙说:“我拿。”能主动要求拿到手里,便是很喜欢了,只是送礼物的人不知道,只觉得这是再正常不过,毕竟已经是他的东西了,自己拿自己的东西说得过去。
秦绯说不问,不在乎他什么反应,只要他在就好,跟在他的身后,不向往常一样随着他走,这一次主动开口指引他的方向,将他带领到了小餐厅里面,家里要比外面危险一些,自当是看好的。
到了小餐厅里面,主位上只有穗梨一个人,顾相以扭头看了秦绯说一眼,话不用出口,所见所望就是一场人类所知的无声交流。
“我二叔和他们在大餐厅吃饭,我们在小餐厅。”秦绯说只能说到这里了,并不是原因不好说,是因为他也不了解。
从记事起,每一次只要来到童泰禾宫都是二婶陪着自己吃饭,以前问过二叔不一起吃饭吗?一次两次说是工作,说的工作多了,秦绯说大约明白了什么,也就不问了,具体是为何,只有穗梨知晓。
“吃饭吧,别凉了。”以往都是穗梨和秦绯说两个人,如今加的第三个人是他主动邀请的,非要说一点爱屋及乌也未尝不可,只是没有报恩来的准确。
“嗯。”秦绯说跟站着的顾相以说了声,“坐吧。”两个字让顾相以轻微地皱眉,拧出的皆是防备心理,想让自己活下去的人一向不会放弃,虽然呆子不是顾家的人,但同样的心思更透明。
顾相以坐下,夹起秦绯说夹在自己眼前盘子里面的东坡肉,色香味俱全却极难入口。秦绯说突然改动的方法对自己来说是一步险棋。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只喝汤尚有余地,吃完主食连一分钟的时间都坚持不到,如果秦绯说还打着想要自己消化的三十分钟时间,是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自己坚持,可能只剩下一种办法了——强迫,那便看看谁能耗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