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道主赫连天,魂飞魄散。
整个光明道举天同庆,一派欢天喜地。
而云金城城主之位,落在闻氏君主——闻朝弦身上。
新城主即位,双喜同庆。一连好几日,云金城里的千湖场上四处鸣炮,烟花璀璨。
鹿饮溪醒来时,已身在赫连府。赫连府上正在为赫连朔与赫连珠办丧事,入目之处,皆都挂满了丧葬白绫。
赫连玉站立床前,背对着她,正在擦拭一把长剑。他依旧一身雪白衣衫,倒是与满目的白绫十分映衬。
鹿饮溪猜测,她所在之处,是赫连玉的房间。
她突然想大声质问赫连珠,冥婚的事,虽是赫连朔做的,他当真丝毫不知情?姜沫儿抢走女王珠,他也不知道?以姜沫儿的本领,绝不可能对付得了一个黑暗道主,这一切是不是他干的?
赫连天、赫连朔、赫连珠都死了,赫连家就只剩下二公子赫连玉,不得不年纪轻轻就承担起君主之位,怎么就这么巧?
赫连玉似有所感,转过身来,静静凝视着她。
“小溪,”他缓缓开口道,“你在怀疑我,对么?”
鹿饮溪心中一惊,她在赫连府遭受过这么多,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轻易就对人付诸信任的无知少女,自然也明白,若她猜测为真,那她的命便也落在赫连玉手里。
她竭力下压心中的情绪,努力伪装出平和的模样,“怎么会呢,赫连公子,你一直都在帮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怀疑你。”
赫连玉却像是看穿了她的谎言,苦涩一笑,晶莹剔透的双眸里闪着痛苦,语调里是快要溢出来的麻木与悲切,一声声反问她:
“鹿饮溪,你在害怕我!可难道你就不想想,我若是有那个本事,早早就叫他魂飞魄散了!何必等他将整个光明道踩在脚下,甚至等他害死父君才出手?”
“还是说,你怀疑我为了这区区赫连氏君主之位,不惜利用自己喜欢的姑娘,甚至狠心到眼睁睁看着亲生父亲被焚烧致死?”
说实话,鹿饮溪的确怀疑他为了赫连氏君主之位,才图谋这一切。毕竟今日一战,赫连玉成了最大受益人。
但此刻听他这般反问,她又觉得自己理亏。
赫连天突然以黑暗道主的身份出现,又顷刻间在她面前破碎成虚空,她一时难以接受,竟然会怀疑赫连玉。
她有什么资格怀疑对方?她又有什么证据?
无缘无故地怀疑别人,若是冤枉了他呢?无辜之人被冤枉的滋味,鹿饮溪从小到大尝过无数次,她也绝不愿意去冤枉别人。
“鹿饮溪,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么一个不择手段、心机叵测的人吗?你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怕我会伤害你吗?”赫连玉眼神里的悲切变成伤心,彷佛被她深深刺痛,“你对赫连天盲目喜欢,对我却一直怀有偏见,这公平吗?”
鹿饮溪怔怔望着他,竭力做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赫连玉却似乎更生气了,厉声道:“不要在我面前伪装!鹿饮溪!”
鹿饮溪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一下子当真有些不知所措。
“若你真觉得,是我害死他,想替他报仇,那你现在就杀了我!”说着,赫连玉将手中的雪白长剑,递给鹿饮溪,“我赫连玉死在喜欢的姑娘手里,做鬼也甘愿!”
鹿饮溪望着那近在眼前的雪白剑身,几乎将嘴唇咬破。她接过剑,轻轻搁在赫连玉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彷佛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割破他的咽喉。
赫连玉一动不动,双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就好像真做好赴死的准备一般。
可赫连玉若当真那般厉害,她又怎么可能真有机会杀了他?只怕她只要真露出一丝杀意,就会顷刻毙命。
她将剑丢在地上,蹲下身,双手捂住脸,低声啜泣,一遍遍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
良久,赫连玉叹息一声,屈膝蹲下,伸手握住她稚嫩又微微颤抖的肩,“你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可知有多危险?若不是行云馆的长老们在,你的腿就断了。”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叠绢布递过来。
“这是我在赫连珠房间里找到的。我知道你这几年在府里待得不开心,你若想走,无人敢拦你,你若愿留,赫连府里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鹿饮溪抬头一看,不禁愣住,竟然是她的卖身契!绢布上头,还有她爹娘亲手按下的手印。
鹿饮溪心中一下子涌出许多情绪,鼻子又酸又胀,她伸手接过来,哽咽道:“谢谢你,赫连公子。”
赫连玉眼神一黯,“叫我赫连玉。”
他在掌心凝出火焰,那火焰跳跃到鹿饮溪面前,对着她飘了飘。
鹿饮溪轻轻抬手,亲手将卖身契点燃,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苗吞噬,化为灰烬。
她自由了。
赫连府她肯定不会留下的,她要去陇城,去灵台宫。
——
当夜,鹿饮溪独自一人,坐在碧海楼屋顶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发呆。
云金城又恢复日夜交替了,这意味着黑暗道主真的陨落了。
鹿饮溪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锦囊袖带,里面装的是她一粒一粒捡起来的女王珠碎片还有凤凰珠。
赫连天既然能成为黑暗道主,他那么厉害,为什么会突然身裂魂消?到底是谁在幕后操作这一切?赫连天接下挑战应约,是不是也在那幕后之人的设计之中?
鹿饮溪想不明白,但有一件事,她却十分确定:赫连天魂裂这件事,一定与女王珠脱不开干系。
“喂!发什么呆呢?”
突如其来的一声招呼,吓鹿饮溪一跳。
只见一名身穿雾色云锦的高挑公子,秀眉朗目,玉树临风,一根碧玉箫悬在腰间,更添几分风流倜傥。
“云公子,你怎么来了?”鹿饮溪将装满女王珠碎片的锦囊塞入怀中,站起身惊讶地瞧着来人。
云川微微一笑,“丫头,我的穗子呢?”
鹿饮溪:“……”
糟了!上回云川给她的玉箫穗子,她留在家里了,但后来发生那么多事,她如今连家都没有,又上哪儿去找回他的穗子。
鹿饮溪不禁羞愧满面,歉意道:“对不起,云公子,我……我把穗子弄丢了。”
“丢了就丢了,不打紧!”云川神色温柔地笑道:“我此番来,是接你去灵台宫。道主特意吩咐我,叫我亲自跑一趟。”
鹿饮溪一听,原本浓烈的悲伤心绪被冲淡了些,微微诧异道:“灵台宫入学事宜,不一向是金公子负责吗?”
“是啊!但道主担心他性格跳脱,怕他不小心惹你不高兴,大概是觉得我稳重些,才派我来,哈哈!”
说着,云川似是突然回忆起什么,打趣道:“三年前灵台宫入学考试后,我姐姐可是一直对你赞不绝口呢!我当时还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丫头,能满分第一名考入灵台宫。后来我去天地境查阅,见到水晶屏里的你,就想:咦?这丫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不是那个说弟弟遇到噬脑猴的机灵丫头吗?哈哈!”
云川或许是看出她心里难过,故意很夸张地大笑,逗她开心。
但鹿饮溪却心事重重,一点也笑不出来。
像云川这样的人物,一眼便知天赋出众,只怕他前后一联想,就立刻明白自己被鹿饮溪给骗了。但云川却毫不在意,反而在鹿饮溪身旁坐下来。
“道主担忧你如今身份尴尬,不宜再继续留在赫连府,想为你另寻一个大家族寄养,闻氏、茶陵氏听到风声,都给道主发了邀帖,想要收养你。道主托我问你,更喜欢哪一个?当然,若你愿意,云家也很欢迎你去。”
寄养?
鹿饮溪连忙摇头,“我能拒绝吗?我不想再寄养于别人门下,仰人鼻息。我只想成为我自己,做一个自由人。”
云川听了,沉思一瞬,微笑道:“原本是不行,灵台宫的学子在毕业离宫之前都必须有所属家氏来为你做保。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这件事,交给我吧!”
鹿饮溪感激地道了谢。
两人一时无话,静静瞧着天上的月亮。
终于要去灵台宫了,鹿饮溪却已失去之前的期待与兴奋。
上一回赫连天身死,这一次赫连天魂灭。她再也不可能见到赫连天了。
云川扭头瞧一眼鹿饮溪愁云惨淡的神色,微微叹息一声,“不如,我给你讲一讲赫连天在灵台宫就学时的事吧?”
鹿饮溪顿时精神一阵,双目从灰暗变成闪亮,满脸期待地瞧着云川。
“赫连天啊,你不知道,当年他……”
云川面上带笑,从赫连天入学考试如何博人眼球,讲到赫连天如何如何逃课,如何气得裴幽皑几欲吐血,又如何成绩优异招诸位长老喜欢,如何被道主相中,收为亲传弟子,又如何建立天灵团等等,一直讲到天亮。
“每一位从灵台宫毕业的学子,都会在天地境第十一层的观物试炼场留下试炼镜像,后来的学子只要从中挑选一位并战胜对方,就能顺利走出观物之境,从灵台宫毕业,”云川讲述着,双目也变得异常明亮,语调里却有几分遗憾,“唉!我挑战三年了,都没能打过赫连天!”
灵台宫里有赫连天的镜像?鹿饮溪听到这里,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她还能再次见到他!
云川还在说着:“姐姐劝我换一个人选,我偏不换!我就不信,这辈子都打不过他,若一直打不过,我就一直赖在灵台宫不毕业!”
鹿饮溪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恨不得立刻、马上就去灵台宫!
“咱们走!现在就去!”鹿饮溪站起身,一扫之前的萎靡低沉,神采奕奕地一把拽起云川的手臂,催促道:“快!别磨蹭了!”
“哎哎哎,我还没讲完呢!”云川好笑地站起身,“灵台宫里还有许多他留下的东西呢!你去了就知道了!”
……
鹿饮溪随着云川来到灵台宫时,方寸千里已聚满了不少人,十分热闹。
掐指一算,如今又是四月了呢!
“灵台宫因前任道主陨落,再加上后来黑暗道侵袭,已三年不曾招生。道主特意下令在三日前加设一场考试,凡通过选拔者,今日便可来报到。”
原来,场上这些人是新一批来报到的。
“是闻人初!”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惊呼。鹿饮溪不由得转头望去,却只瞧见一个黑色身影,一闪而过,骤然消失在空气里。
不少人纷纷议论起来:
“他一个呆子,来灵台宫干什么?”
“听说他的失魂症突然好了!”
“闻氏给灵台宫捐了一大笔钱,闻人初被破格录取了。
“哼!自从宋道主陨落,灵台宫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云道主竟然带头公然受贿,违反宫规……”
“嘘!小点声!如今闻氏可是云金城的主人!”
……
云川也跟着凝望了一会儿,才收回目光,“走吧,我带你去天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