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里的萝卜切得小块,茶叶渐渐散发出浓香。
“寨主,华娘子可还好?”
严芬看出来任风言有些落寞,想来是想亲人了。
“应该还好吧。”
任风言望着灶下的火苗,伸出手暖暖。
“严嫂子,不久就有硬仗要打了,一旦起兵,我就没有回头路了。”
“女娘怎么了?今日这仗打得漂亮,怎得自己泄气了?这可不像是女娘呀。”赵兰收拾了一堆碗筷抱了进来,许照、王回和小竹跟在身后,三人帮着打下手。
任风言有些忐忑,一将终成万骨枯,每个人的确是为了口饭吃,但他们却是真刀真枪的要上战场。
自己,真的做对了吗?
可如今的世道,不反抗,早已无路可走。
“小竹,陆老呢?”
小竹放下碗筷,连忙走到任风言身边:“寨主,陆老早就喝醉了。”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响。
任风言吩咐道:“小竹,你去打探打探,外面两人什么情况了?快去。”
小竹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进来道:“郭将军和辛将军两人各喝了五坛。”
“五坛?这两人不是疯了吧。水牛也要吐了吧。”
严芬忍不住吐槽。
任风言有些不放心,忙出去看看,两人脸颊通红,死死地盯着对方。
争执良久,郭山最先倒在了罗嘉的怀中。
“你真是!”罗嘉一边抱怨,一边抱着郭山。
“哈哈哈哈。”
辛元大笑起来,说话含糊:“你……不行了……不……行了。”
咣当倒在了地上。
随后,辛元匍匐上前,拉住了郭山的腿。
罗嘉小心问道:“辛将军,郭山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辛元摇摇头,仍旧死死地抓住郭山的腿。原黑风寨的人都站在一侧,不敢上前阻拦。
百里画见状,上前抓住了辛元的手,正想着帮他松开。只见辛元瞬间如触电般缩回,愣在了原地,下一秒,昏倒在地。
此情此景,任风言摇了摇头,转身回去帮严芬一起盛醒酒汤。
翌日清晨,许久未见的太阳终于肯露面了。
罗嘉刚打开门,被眼前站立着的辛元吓了一跳。只见辛元捧着肚子,嘴里喃喃有词,裹着厚厚的冬衣站在门口。
“辛将军,你几时来的,是找郭山吗?”
辛元点了点头。
“他昨晚吐了好久,天明才刚睡安稳,怕是得到下午才能醒了。”
“我等。”
罗嘉左右为难,试探性地问道:“不如,将军在屋内等候。”
辛元又摇了摇头。
罗嘉叹了口气,干脆不再理会,直奔前厅而去。今日,是商议夺取颍川的日子,军师和任风言想必早就在了。
“颍川到底有城墙阻隔,攻城不易,不能硬来。”
任风言曾经去过皇城,知道爬墙的艰辛,更何况,当下士兵只是操练了几日,与颍川城内的正规军如何能比。
百里奚提议:“既然不能硬攻,那便只能里应外合,打开城门。”
“如何为之?”
百里画笑道:“主公莫要忘了打铁铺子。有吴医工在,另派一人前去,里应外合,定能打开城门,届时夺取了城墙,围攻郡衙乃至皇甫府上,便可轻而易举。鄙人不才,愿当这说客。”
任风言笑道:“好。军师,让罗兄同你前往。我和郭兄、辛元一起,在城外等候。以烟火为信。”
“烟火?”
众人不解此为何物。只见任风言从袋子中掏出了一截小型的炸药,通体用硬纸张包裹着,味道和炸药差不多。
“炸药的威力你们也见过了,可若是减弱其威力,便能做出烟火,冲上天去,散落成花,很美。只是我们如今处在这山寨中,我怕引来城中的官兵,不能让你们看见。”
说罢,任风言将烟花递给百里画:“城门掌控后,握住下端,点燃上端的细绳,朝向天空即可。”
百里画点了点头。
任风言又道:“各位将军务必强调军纪。夺取颍川后,所有人不可滥杀无辜,不可□□妇女,不可随意拿走百姓的一针一线。有违此令,当场斩杀,绝不留情。即便是求到我这来,我也不会手软。我们既然要还这个世界海晏河清,还人民天下太平,还世界公平正义,就要恪守本分。听清楚了吗?”
“是。”
太阳落山时,郭山眯着惺忪的睡眼开了门,就在早上罗嘉站立的位置,他也被吓了一跳:“辛元,你怎么杵在这里?等我吗?”
辛元见到郭山,忙伸出了右手,掌心向上。
“你这是干什么,要什么东西?”
辛元咬牙切齿道:“锦囊。”
“锦囊?”
“军师的锦囊。”
郭山这才反应过来:“哦,昨日的锦囊呀,你等着,我这就回屋拿给你。”
他刚要转身,辛元紧跟其后窜了进去。还未等郭山拿起桌案上的锦囊,辛元早就抢了过来,直奔出门,空留郭山在寒风中凌乱。
“这人怕不是有病。”
皇甫府上。
芳草轻轻摆弄着香炉,又是添茶又是磨墨,完全不给木星接触皇甫仪的机会,一心想要爬上这府上的正位。
底下的小斯瞧着他不顺眼,侧身对木星道:“木总管,这芳草什么东西,还真当自己是瓣蒜。主子虽至今未娶,但也从未喊他侍寝。这一身的狐媚子,比女人还女人,真叫人恶心。”
木星微笑道:“你心眼实,不是他的对手,别多嘴,别惹他。到底是樊府送来的人,主子虽然不愿待见,可也只能在身边放着,你呀,小心这张嘴。”
皇甫仪闻着满屋的香,有点不适,朝芳草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芳草不情愿的退了出去,衣服的料子用的是金州送来的上好锦缎,表面用金线绣满了花纹。
木星见他出来,笑着点了点头,哪知芳草却不乐意,大摇大摆地走了过去,衣袖差点甩在了木星的脸上。一旁的小厮刚想冲上去理论,却被木星一把抓住了手腕,对他摇了摇头。
“进来吧。”
屋内传来了皇甫仪虚弱的声音。
木星将狐裘卸下,递给了身边的小厮,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殿内,皇甫仪正倚在凭几上翻看着书简,狗儿在一旁整理着藏书。
“主子。”
皇甫仪抬眼,招了招手道:“过来。”
木星疾步走上跟前。
皇甫仪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木匣子递给木星,又将一包袱放在了案桌上:“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吗?这包袱你拿着,现在就可以带狗儿走了。木匣子,替我找机会给她。”
木星看了一眼狗儿:“主子,人生在世,还长着呢。奴婢从小跟在主子身边,让我去哪儿呀?”
皇甫仪咳嗽了几声,木星慌忙上前关窗却被阻止。
“开着吧,瞧院里的竹子,多漂亮,即便是这寒冬,还是通体翠绿。”
“那奴婢陪着主子看到最后。”
狗儿一声不吭,低头整理着书卷,仿佛从未听到两人的对话那般。
末了,皇甫仪递给木星一把匕首,眼神带着些许的杀气:“你知道该怎么做。”
木星连着木匣子一并收下,跪下行礼道:“奴婢告退。”
房屋中的碳火盆发出了一声脆响,在那烧得通红的炭火包围下,盆栽中的腊梅开得越发艳丽。
三日后,丑时过半(凌晨2点左右),正当人们熟睡之时,一群蒙面黑衣人瞧瞧登上了城门。
他们摸索着墙壁,尽量贴着墙行走,绕到那一个个昏昏欲睡的哨兵身后,拿刀抹了脖子,并将尸首靠在了城墙上。
其中有一小兵是初次站岗,神情兴奋,撞见了黑衣人,刚想摇动警种,被吴尚用针刺入了穴位,昏死了过去。
百里画刚要补刀,却被吴医工阻止:“他来我这瞧过病,家中只剩瞎眼的母亲一人,别杀他。我这一针,足够他睡上五个时辰。”
百里画听罢,只好收起环首刀。
城墙的铁栓已被卸下,百里画点燃了烟火,略等了一二秒,那红黄相间的火龙冲向天空,下一瞬间,黑暗的空中绽放出了一朵烟花。
“城门已开,弟兄们,随我冲进城去。”
任风言一行人已在外等得焦急,终于看到了信号,大批人马浩浩荡荡,从城外的林子中冲向城门。
待人马即将到来时,百里画下令,打开了城门。
郭山带队冲向武库,控制了武器,许照、王回则拦住了颍川城的将士。任风言上前与百里画、吴商汇合,直奔皇甫仪的宅子。
“皇甫仪,出来受降。”
任风言在门外高喊,声还未落。皇甫仪一人打开了宅门。
“任风言,你父勾结外族,你劫走女眷在先,如今不思悔改,竟举兵造反,我皇甫仪誓死与颍川共存亡。”
任风言看着眼前的皇甫仪,心中酸楚。
那个曾经与她相谈甚欢的人,不知被樊先灌了什么迷魂汤,大兴土木,大征徭役,害得百姓纷纷出逃。
可他却瘦成了皮包骨。
“皇甫仪,天道早就不在兴朝了。你助纣为虐,欺压百姓,你可知因为你的几句话,有多少百姓被迫离开故土,离开颍川。你若悔悟,我任家军有你一席之地,讨伐樊氏,也有你一份功劳。”
皇甫仪不再多言:“今日,我是逃不出这颍川了,但你们也休想动摇我大兴的根基。”
说罢,拔出匕首,插进了左胸,又将匕首拔了出来。
血溅出的那一刻,任风言的心痛了一下,
她翻身下马,慌慌张张地跑向皇甫仪,用手拼命地按住心脏处。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说得好好的,为什么你要临阵脱逃?”
皇甫仪笑了,可眼角却流下了两行泪:“阿寻,因为……我是……皇甫仪……我是……名门望族之……”
当皇甫仪的手落下时,任风言终于忍不住眼眶中的泪。
身后,百里画带人冲进了府上,可府中却是空空荡荡。
西苑,芳草正在收拾金银细软,丝毫不知道身后靠近的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