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灵的袭击是苌庥的默许,在看到真正帮得上上官富贵忙的神仙来之后,上官跹去找了山鬼帮忙,最终。”
“山鬼帮了上官跹并私自令其得到自己身份与灵力,打破了两界平衡,有罪。上官跹联手妖王召出死灵,人身不堪重负一度失衡伤了天界派下的神官,有罪。妖王扰乱人界,挑衅天界,杀人无数,有罪。”
“凉落祈私自处理上官府一事,妨碍神官计划,杀了上官翩与妖王,有罪。”
凉落祈目光一黯,不自觉握紧了手中弓箭。在隐去一些事实后,结果往往会变成另一个故事,虽然都是实话,却仍旧是欺瞒。
但这就是他要做的。
在听见上官翩哑着嗓子大喊“你胡说”时,凉落祈只轻轻瞟了她一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凡人之身,上官翩被凉落祈的一瞥竟心惊胆战的失了声,一时杵在原地,本能地低下了头。
“上官翩不知内情,不予重惩。神官衡雾寻护上官府,有功。神官付逍抓获苌庥,有功。”
“以上。”他侧头通过眼尾扫向一边听得入神的付逍和衡雾寻,淡淡开口,“麻烦二位如实向帝师汇报。”
衡雾寻晃过神来,发现自己看不透他。
白虎的视力是特别好的,他看着此刻的凉落祈目光冰冷,冷得仿佛这几日所见到的那个陌上颜如玉的凉落祈不是凉落祈。
他的模样还是那个模样,还是那个熟悉的温文儒雅之气,还是那个柔情侠骨之质,唯一让他感到割裂的是现在他浑身上下透出的浓烈的疏离感。
那不近人情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凛如霜雪,尤其是那双瞳,目光像沉淀了千年长河中溯游而归出的冷漠。
刚刚发生的一切不过两盏茶的功夫,凉落祈便将所有事情串了出来,他听出来了那故意隐瞒的事,所以他才认为自己看不透他。
付逍告知的内容并不具体,他没有看清凉落祈与山鬼发生了什么,只见青白的灵力一晃而过,山鬼便坠落在地。
他为什么要保全上官翩?
衡雾寻甩甩头,刚张开嘴,付逍艰难地动了动腿代他开了口:“以上我们会如实禀告帝师大人,也多谢祈神和十大人相助。”
“凉落祈!你胡说!你……!”上官翩喊着就要冲上去,衡雾寻折扇一合对着她伸去,带着恰好的力道击中她的后颈,使人暂且晕了过去。
“阿祈。怎么处理?”十倾曜终于开了口。
凉落祈见他待他如常的反应愣了一下,将诧异的目光挪开问道:“上官府那边都处理好了?”
“一切都好,绾渡也在。”十倾曜见他长发一缕一缕黏在颈上,目光短暂地望向苌庥的尸体。
与山鬼中箭不同,苌庥胸前原本血肉模糊的窟窿旁插着那被灵力裹着。他看着若琼的通透羽箭,并不像在远处射来的。
十倾曜走上前想擦去他身前发尾沾染的血迹,凉落祈虽然没有躲开,但还是点点头出声道:“那便离开吧。苌庥和上官跹交给付兄和衡兄处理,上官翩便让上官府家的家丁去寻回来。”
凉落祈表情有些微妙,余光发觉十倾曜放下手后补了一句:“毕竟她与此事无关,既已下定论定了结果,她的事情我们便不要再插手为好。”
他错过他的时候,凉落祈停下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问了一句:“……要一起回去吗?小十。”
十倾曜目光平静地望着眼前人,他的背影有些萧瑟,为他披的外衣也不见了踪迹。没有片刻犹豫,十倾曜回应道:“当然。”
凉落祈没再给予回应,两人一前一后拐出小巷。手中紧紧握着的负雪星河逐渐消散,走了许久凉落祈才从袖中掏出那燃了半截的蜡烛重新点燃。
眼下五更露头,上官府重新点上了灯笼,两人进府的时候,地上血迹还在由家丁丫鬟清理,被衡雾寻移入屋中的尸体已经全裹好了白布整齐地排在院中。
上官富贵病恹恹地坐在石凳上,听到动静看到两人立刻冲了上去:“凉凉凉凉大人——”
返回路上凉落祈本有些疲倦,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不是一件好事,但一路上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
草药安神,那气息让他舒坦,在刻意放慢脚步后,他发现那味道的来源在十倾曜身上。
说不上留意,之前十倾曜身上并无这草药味。
闻了一路比起上官富贵心惊胆战一晚精神自然要好些,这会儿见上官富贵冲上来,他已经想好说辞,上官富贵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他磕了个头:“多谢……多谢大人啊……”
凉落祈心中五味杂陈,在看到绾渡对他点头后才明白过来,定是他对上官富贵提前说了大概的情况,有了心理准备后,所以才没有想象中扑面而来的谩骂和责怪。
忽略一些过程,简单地说了前因后果,上官富贵便派出了几个家丁和丫鬟出门去寻上官翩,老实得可怕又可怜。
听上官富贵唉声叹气了半个时辰,绾渡请他回了屋中休息。前脚上官富贵刚进屋,后脚衡雾寻扛着付逍就进了府门哀嚎:“哪位兄弟帮帮我啊——这家伙重死了——”
凉落祈闻声起身,一股眩晕感涌上脑门。面前黑乎乎一片,凉落祈向两侧抓了两下想抓住点什么稳住身子,便抓住了一个柔软的布料。
十倾曜感觉袖子被人拽住,他侧头看到站起来的凉落祈一动不动,立刻知晓了他的意思,在衡雾寻感激涕零地要来多谢凉兄的时候起身道:“我去。”
凉落祈点点头,被扶着坐下后便听着衡雾寻的声音由欢快变成了拘谨:“十十十兄来啦?多谢多谢啦哈哈。”
他不自觉地唇角勾起。
待将付逍安置在不远处的屋中后,衡雾寻坐到了石桌旁便举着茶壶就往嘴里灌。
想起绾渡刻意的帮衬,缓过来刚要问两人接下来的打算时听得大门口传来丫鬟的哭喊声:“老爷——!小姐她——!”
在屋里床上躺着的付逍缓缓睁开了眼睛:“……哎。我还没睡觉呢。”
“怎么回事?”凉落祈问。
“小姐,小姐她,我们赶过去后,小姐和那个妖,妖王消失了!”
“……”凉落祈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片刻后沉声问道,“小十,当时择韶呢?”
十倾曜如实告知:“死灵被衡雾寻杀尽后,他兀自离开了……大概半个时辰。”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低下头靠在他耳边道:“正巧绾渡赶来。”
凉落祈皱眉,衡雾寻正扇着扇子,这会儿折扇一合嚷嚷着我清白便开始梗着脖子喊付逍:“付逍!付逍!我们走的时候他还在呢对吧!”
昏昏欲睡的付逍又一次睁开眼:“……哎。我还没睡觉呢……”
“如此,那便去看一看。”凉落祈视力还未恢复,十倾曜闻言自然不能放着他乱跑,当下看向衡雾寻。
衡雾寻瞬间读懂他的意思,立即起身卖力地拍了两下胸脯:“凉兄在府里休息吧,找人就放心交给我们去看!”
被闯入屋门的衡雾寻突然把自己拖出屋的付逍呆滞地立在五更天的凉风中,对衡雾寻的蹿来跑去视而不见,静静地盯着某个远方,表情像要羽化一般一样安详。
衡雾寻绕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上官翩的踪迹,原本射杀山鬼和妖王的地方只留下一堆整慢慢风化的长羽。
发现付逍立在远处一动不动,衡雾寻不解地走向他,用扇子戳了戳他的胳膊:“呆子,怎么了?”
良久,付逍默默转着头,睁着通红的眼睛将衡雾寻吓的一跳,幽幽叹了口气:“哎——我还没睡觉呢——”
衡雾寻:“……”
身为一个人,真是辛苦你了。
天空开始泛白,约莫卯时近末,门外传来了拉车声,吆喝声,唯独上官府内还很安静。
凉落祈眨了眨眼睛,还未恢复。十倾曜在他身边陪他坐着,时不时向茶杯中添点茶水。
上官府内还很安静。安静到两人间只有茶壶碰茶盘的声音。
“阿祈去休息会儿吧。”
“小十不休息会儿吗?”
两人同时开了口,又是异口同声:“不了,等天亮。”
十倾曜的等天亮不过是想看看朝阳。
刺破黑夜的桎梏,熠熠生辉,那是万众瞩目的焦点,是他追逐的中心之处。
“嗯?为何?”凉落祈似乎没料到,伸出手试探般地摸索着,十倾曜见状将茶杯递给他,他道了句多谢慢慢喝了起来。
十倾曜将胳膊搭在了石桌上撑起头看着他,眼角的小痣将紫瞳中那抹柔色衬出几分黠态:“没什么。曾在雪域中见过一次朝阳,感觉府中阴翳,故想趁这机会等一等。”
“我知鹤樾一处有朝阳生危岑的地方,小十如果去了,定能见到这盛景。”
十倾曜轻笑道:“那就等阿祈带我去了。不过只要是能看到,在哪里我都是喜欢的。”
“是吗,”凉落祈由衷点头,“那恐怕有点难度。毕竟不久前我刚杀了妖王。”
如今的鹤樾,大半是妖族的天下。
“阿祈不睡是?”
听到十倾曜的询问凉落祈沉默了一瞬,抬起头用看不见的眼睛眺望那片开始放金的红:“我要去青要之地一趟。”
“……”十倾曜上扬的嘴角慢慢淡下,他放下手立正了身子,看向他,“阿祈,你要瞒下去吗?”
“……你知道?”凉落祈咧开嘴,他似乎在对他笑,又似乎在嘲讽自己。他仿佛如释重负一般叹了口气,又伸着手开始摸索起来。
十倾曜看着眼前干净白皙、骨节分明的手,看着他隔空摸索又不像需要什么的样子,最终还是把手靠过去了一些:“阿祈?”
凉落祈的手碰到那温凉的片刻,两只手便一同握住了他的。
他握住的是一双修长而漂亮的手。
至于漂亮到什么程度,是凉落祈每次有意无意看到时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的程度。
十倾曜的手是轮廓分明的那种,虽然肤色苍白却很有力量。
他有两次偷摸看的时候差点被发现,好在他反应及时,化险为夷才不至于给自己丢人现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他喜欢的东西虽然很多,但头一次盯着别人的手看,十倾曜在他这里还是头一个。
突然有点难为情。
向上了说,他是他的渡师,那可是约同于师父的人,他要尊敬才是。向下了说……
向下怎么说?友人手不可看?
还是说他要脸吧。
这么看来,他喜欢十倾曜的地方似乎慢慢多起来了。眼睛,神器,手,下一个又会是什么?
他忽然觉得十倾曜的体温他也是十分喜欢的。
等等……体温……?
凉落祈猛然回过神来。
不得了。这可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