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被安排在楼上,付逍看着屋顶的琉璃瓦,门旁走道用梨花木雕刻着铃兰花的壁画,楼顶中央挂着水晶石嵌的吊灯,垂落于一楼小池塘边的金丝织成的垂布,仰天叹道:“鹤樾可真快乐。”
“凉兄,临鱼之事圆满解决,我敬你一杯!”一号房中,衡雾寻端起酒杯与凉落祈碰杯,随后大家都开始互相敬酒:
“凉兄,十兄,红莲这两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替她敬你们一杯。”
“啊,为什么不敬我啊,红莲总欺负我!”
“我敬十兄一杯!”
“没有的事,我才是给大家添麻烦了,我敬各位一杯。”
红莲没有喝酒,于是默默拿起茶杯互相碰杯,她盯着那菜,决定先下手为强:“我先吃了哈你们随意~”
衡雾寻见状怪叫道:“红莲犯规!”
付逍也拿起了筷子:“那我也吃了,各位随意哈!”
“啊?!”
付逍吃得七七八八后,打了个饱嗝,嗝出一股酒气。他胳膊搭在桌上借力趴着身子,继续说起了择韶的事:“你们可知道择韶是谁打的,是帝师身边的神官!”
凉落祈没喝多少酒,思维清晰道:“念室责罚本就由神官代劳啊。”
付逍大手一挥,竖着食指在空中点了两点:“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完。那个神官,可不是普通的神官……”
“我跟衡雾寻去司命那边时,司命好像对此事感到不可思议,出于对我,付逍的信任!便给我们讲了一遍……”
凉落祈举手道:“司命向来藏不住话,正巧你们过去了……”
付逍伸出另一只手,在凉落祈面前打了个叉:“你别说!我不承认!你听我继续说……”
“灾离身边有个少年神官,约莫十六七……”
帝师殿。
“小韶,谁允许你三番两次下界的?”
能这么称呼择韶的,择韶允许被这么称呼的,只有一人——
帝师灾离。
帝师殿,择韶跪在地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地板:“我太无聊了,我有问神官的,神官说我可以下界。”
灾离闻言低低笑了一声,不知道是被乐到了还是被气到了。他还是拿着一卷书册,恰巧听到他的回话时看完了最后一行。
他掀了一页后没有再问话,这声音倒是把他身后的五位神官吓了一跳。
准确地说,是四位。
帝师性格以温和闻名,明明是上位者,却对谁都谦逊蔼然。
在外人看来,无论是帝师的外貌,还是他的衣着,仅是静静立在那里,都是一副贵人模样。
论起帝师的气质,总有神仙私下里同一个人对比。那个人本相为青凰,也是众神口中常提起的祈神,凉落祈。
祈神不常居天界,神仙们见到他的次数不多,有时是在天界偶尔碰到他去帝师殿,有时是在人界正好遇见他在小摊上对摆着的小食挑挑选选。
他们有时盯的时间过长,以至于专心选吃食的凉落祈都会无奈地转过头对他们伸手打个招呼,随后招待他们一起吃。
神仙们对他上界就是去帝师殿一事一传十十传百,加上殿内的神官说连帝师都很器重他,以至于大家都对他有几分怯意,以至于刚刚几个神仙被他发现后吓得差点就要逃跑。
神仙们不清楚这小摊上荷花酥的威力,在凉落祈的热心推荐下一个两个吃进嘴里,最后纷纷默不作声地掏出钱袋买了几大袋带回去。
后来他们也记不得了,只记得在同凉落祈的对话中,无论姿态还是气质,凉落祈自始至终都是不矜不伐,彬彬有礼的。
有人觉得帝师和凉落祈性情很像无可厚非,毕竟温润之人天界就那么几位,包括另一位翩翩君子——闻玉。
但帝师和凉落祈又与闻玉有所不同,若说闻玉温和的性情是毫无攻击性的,那另外两人就是带着锋芒的。
凉落祈随和,但一直透着一股清冷,硬要形容就是他们总能在他身上感觉到一股如云端月,出尘的不食一点烟火气的气息,即使是天生的性格,这股疏离感都让人无法接近。
而面前的帝师,他的锋芒是深藏不露的,是高贵之姿,帝师乐意同他们探讨疑难,善于给大家解决问题,那股清冷他不曾对他们显露过,或者说没有过,所以天界神仙都很敬重这位帝师。
帝师殿的神官敬他,但畏他的更多一些。
他们都是每天同灾离打照面的人,时间久了对灾离的脾性也清楚一二。天界的神仙都知道择韶,知道他身世不凡,性情乖张怪癖,故没有神仙会同他一路,只有灾离。
择韶此人虽是神仙,但在神仙群里格格不入。每每外出见到路过的同僚,眼一睁,嘴一张,开口闭口见人就是一顿骂。
大家对他都敢怒不敢言,只因他在灾离身边又没闯过什么大祸,大家只得惹不起躲得起。
神仙们只知帝师将择韶放在身边是为了看着他,而帝师殿里的神官却认为帝师对择韶极好,称得上是宠上了天。
但他若脾气上来,尤其是忽然不吱声时,脸色如常,但就是有不怒自威的威严相。
一如现在。
明明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在沉静的屋中听到这一页轻飘飘的翻书声,都让他们害怕。
神官们畏他,绝不仅仅是因为帝师这个身份,也不仅仅是因为帝师的威严相。
“怎么不说话?我本就已派付逍和衡雾寻下界带回妖王,让你老老实实在后院习字,你觉得无趣,实在不行可以再去跳跳悬崖,摔摔四肢。”
“你私自去人界,若不惹事也便罢了,偏偏夜狼下界,死灵袭人,山鬼触忌,妖王殒命都有你。”
“小韶,你好大的手笔啊。”
这时择韶开了口,吊儿郎当的模样并未将灾离不满的语气当回事,对着灾离身后几个临深履冰的神官道:“你们退下。”
几位神官听罢如获大赦般地行礼离开,灾离不慌不忙地拿起了茶杯,正眼都没瞧择韶一眼,而是垂眸看着茶杯里的茶汤:“我说让你们走了么?”
几位神官一听浑身都僵住了,一个已经迈出了两步,一个还在灾离身后犹豫不决,两个已经跑到了灾离面前,还有一个定定地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灾离像往常一样地喝完了一盏茶,这才抬起眼眸,看着面前两个神官温和地开了口:“听他的?”
两个神官听罢转身就要跪下求饶,灾离摇摇头示意,先他们一步开了口:“求情就不必了。你们来说说,这件事你们是怎么看的?”
灾离面前离得最近的神官忐忑不安地向灾离拜了拜,道:
“择,择韶大人擅自离守,是其一。未听帝师大人劝告,是其二。扰乱人界条序,是其三。让妖王殒命,是其四。”
“那你说,该怎么惩罚?”
神官一问一个不吱声,灾离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看向前方离他远一点的神官:“那你说说?”
神官被帝师无形的威严压得喘不过气,当即瘫坐在地。灾离见状叹了口气,冲左方那个迈了两脚的神官摆摆手。
神官会意,行了个礼将两人拉了出去。
门外传出的重物落地声屋里人都并未在意,反而是择韶笑出声,夹杂着嘲讽:“哈哈哈哈,灾离,他们都不敢罚我,可笑,着实可笑哈哈哈哈,你身边这几个神官选的也太差劲了吧,哈哈哈哈——”
他笑了好一会儿,抬手擦了擦并未存在的眼泪,发现自己笑的已经是刺头般的坐姿。
于是他又老老实实地起身,又跪好,双手放到大腿上,俨然一副乖巧模样。他敛了敛笑意,一时半会也收不住,便冲灾离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灾离,不然还是你亲自下来吧?要杀要剐,都随你便。”
“你来说说,他该怎么处置得好?”
灾离没理会他,等将两人拖出去的神官回来后问向他,立在门口的那个顿时面如土色:“回帝师,我……”
兴许是被门外的声音吓到,也兴许是闻到一股味道,他才开口便泛起一阵恶心,随后用自己的长袖兜着竟然吐了起来。
“你们两个呢?”
他身后察言观色的那个神官听着他的语气里没有责备的意思,试探着开了口:“回帝师,我认为要将其带去念室鞭刑……三十。”
“既如此,便由你带他去吧,你掌鞭。”
那神官一听扑通一声跪地,他不敢拒绝帝师,但他更怕择韶啊。帝师殿里的神官都知道择韶和常人不一样,杀人放火随心所欲,连灾离都管不了,何况他一个神官?
他上有老下有小,就怕择韶痊愈后报复杀他全家啊!
“帝师,我可以代劳。”
说话的是那个自始至终一动没动的神官,他似乎是里面年纪最小的,脸庞都透着些许稚嫩,但话说得不卑不亢,站得十分挺拔不屈。
灾离自然知道他方才的种种表现,闻言点了下头,将茶杯放到了桌上:“那便辛苦你了。”
小神官行了礼去押择韶的时候,还不到他的肩头高。择韶起身微微低头看向他,嗤笑了一声,瞳中闪烁着冰冷的笑意:“有意思。”
“谢谢夸奖。”
两人出去的时候,门外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小神官见此只冲看门的侍卫竖起大拇指向后指了指屋内。
直到余下的两个神官被拖出去,门关上后刚刚熟悉的声音又响起,灾离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衿安。”
立于暗中的人出现单膝跪在了他面前:“灾离。”
此人是灾离暗处的护卫,也为凤凰的第四个孩子,鸿鹄。
“小韶最近很任性。”
灾离起身,望向屋里靠墙的那一排花植。几盆名贵的花草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洒了一身金色,而有束光却是直射到其中的那株蒲公草上。
灾离一怔。
蒲公草在一排名贵花草面前十分平庸,若不是那束光照进来他根本不会注意到。
墙边本不该摆放这些,是前些时日择韶非说要搬出来晒晒太阳,才有的这副模样。
那株蒲公草应是成熟了,他走过去时就看到清晰的游丝般的白线成百上千裹成一个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还有一个两个花骨朵未开放,但这大小不一的小绒球也有两三团了。
那一盆他不知道是何时栽来的,至于是谁栽的,他想也不用想就知是择韶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