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教习结束后,顾宸安与郭照一起将所有银针收好。
“今天的练习就到这里吧,小郭很有天分,司马先生也没有看错人。”
“是顾院判教得好!”郭照趁机嘴甜卖乖。
上辈子的顾宸安极其毒舌吝啬,口中死活憋不出一句夸人的话。这会却突然变性般连夸两人,而正好都是自己看中的,郭嘉内心正得意,却看到司马懿在眯眼打盹。
“二愣子,二愣子,醒醒,顾宸安夸你呢。”
郭嘉连忙跳到司马懿脸边,用爪子轻轻推着司马懿。
司马懿睡眼惺忪,才知道练习已经结束了,连忙从床上坐起系好衣服,只觉得浑身酸酸麻麻,好像在发热。
“司马先生,感觉如何?”顾宸安顺口问道,“若是无碍,我可就先走了。”
“浑身暖暖的,肩膀也不酸了。”司马懿活动活动筋骨,倍感舒服,“顾院判事务繁忙,还得为这点小事还亲自来一趟。”
“毕竟是丞相交代的,也是司马先生选的,小郭姑娘是个好苗子,我也愿好好培养。”
考核将至,顾院判竟肯亲自指教,郭照心中除却感激,也更想好好抓住这次机会。
正巧一旁的水刚好煮沸,趁旁边两人搭话之际,郭照看顾院判口唇有些干,连忙沏了杯茶水上前。
“今日多谢顾院判指教,小女受益匪浅。”
司马懿看着郭照一脸乖巧,忽地全身泛起鸡皮疙瘩,内心泛起嘀咕:“佳佳,我睡觉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郭嘉也从未见过郭照安分的样子,托起兔脸:“众所周知,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只是你的能力尚不足以召唤出郭女王鲜为人知的另一面。”
顾宸安正要越过门槛,听闻郭照的话,停下脚尖,侧眸间看到郭照双手扶杯立于身后。
“今日只不过是教些基本功,小郭姑娘这茶我恐怕受不起。”
“今日不为别的,就为顾院判教我执针要点。”
郭照右手端杯,左手亲托杯底,恭敬道。
“若是我没看错,小郭姑娘这手势,是拜师的奉茶礼啊。”顾宸安忽然一笑,踏出槛外的左脚悬在半空。
“常闻顾院判医者仁心,妙手以救病患之苦。若是顾院判愿意收我,小女定当勤学苦练,学其所用,用尽所学,扶危拯溺,济世救人。”郭照一字一句真切道。
顾宸安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
“顾院判不是也说了愿意好好培养我……”郭照见顾宸安摇头,忽而有些尴尬与不解,小声试探性问道,“同子桓公子说的一样,难道因为我是女儿身?”
郭嘉前世曾与郭照舅舅有过交情,知道崇阳世家的秘方传承向来传男不传女。郭女王虽天赋极高,但其所知不过也只是从书上学的一些死道理。
为医讲究对症下药,最忌生搬硬套。若是无人指导、不懂变通,就是郭女王天赋再高,恐怕也再难有大提升。
“顾宸安这家伙独来独往惯了。哎,两人都是一根筋,二愣子你快去劝劝。”郭嘉也替两人尴尬,赶紧指挥司马懿去打个圆场。
司马懿得令,马上起身,左右张望一番后,最终决定——柿子挑软的捏!
司马懿悄悄溜到郭照身旁:“女王,拜师之事我们可以再去找找别人呀,顾院判平时事情多,忙得很,你若要学本事,他恐怕都抽不出时间来教你。”
“可是……”郭照起初还想追问,却想起自己身处的环境,眸色一暗。
郭照端着茶杯的手正要缓缓放下,却被顾宸安重新托起,拿去手中杯。
初春气温尚低,故而茶水凉得很快。
“确实有些口渴了。”顾宸安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擦了擦嘴角,将杯子还予郭照。
“顾院判……”郭照有些惊讶。
顾宸安装傻,用手挠挠后脑勺:“诶,不是说是奉茶礼么?我听错了?”
“师父!”郭照鼻头一酸。
“诶,好!”顾宸安用力点头,携着来时旧书跨出门去,“五日后的考核,我只是出题人,不是判分者。这次职位只有一人,考核者却不止有你一个,这几日定要勤加练习,不可大意。”
“女王谨记!”郭照答道。
“还有几人?”司马懿微微震惊,不知道这些人为何都这么想不开,赶着要去打工。
郭嘉实在是听不下去,直接兔拳往司马懿头上一抡:“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幸运,在家有老爹养,出门有老板养呢?”
司马懿仔细一想,乱世之中,自己的日子好像过得确实比旁人要轻易些。
“说不定是我上辈子积的福分呢?”司马懿反驳道。
郭嘉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回应执拗的司马懿。
“司马先生留步。”
司马懿正欲跟在顾宸安后一同离去,却被郭照叫住。
“女王还有别的事么?”
“请问,司马先生可否把佳佳借我一个晚上?”郭照眨眨眼。
司马懿瞅瞅郭照,不由抱紧了怀中的郭嘉:“我皮糙肉厚,扎我可以,佳佳不行。”
“你想到哪里去了?”郭照无奈道,“这几天我总感觉房间里好像有不干净的东西。”
司马懿素来不信牛鬼蛇神之说:“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几晚一睡下,便总感觉有人在哭。但是出门一看,四周却根本没有人。在我老家,兔子是可以驱邪的。”
“真是荒谬,这不过是他们老一辈人的迷信,你也信?依我看啊,你还不如打听打听府中有哪个丫鬟遇上什么难处,偷偷半夜躲在附近哭呢。”
司马懿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本是不以为意,抬眸却见郭照一脸认真。
为表诚意,郭照特意从身后拿出一个被精致装扮好的篮子。除却篮身的装饰,篮子底部由淡黄色的鹅绒铺好,松松软软的。
司马懿悠悠道:“呦,早有预谋呀?”
郭照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语气不由柔软下来:“那,司马先生,借不借呀?”
不等司马懿回答,郭嘉就先翻滚进篮中,打了个哈欠。
确实,这篮子不知道比司马懿用那破旧衣服铺得小窝要舒服得多。
司马懿正转着眼珠子打算趁机敲竹杠,却发现郭嘉已经乖乖躺进篮子里不动了。
“司马先生,你看佳佳都……”郭照悄悄指指篮子里正惬意顺毛的郭嘉。
“死兔子,你也重色轻主。”司马懿看出郭嘉的小心思。
郭嘉眉头一横,不乐意了:“我才没有!我做的这些都只是为了郭女王可以好好休息,好好休息才能好好看书,好好看书才能好好考试,考上了太常,咱们可在尚药监又多了一个自己人。要是尚药监本就是我们自己人,杨修孔桂他们还敢乱来?”
司马懿只感觉到郭嘉小嘴叭叭,声音化作字符,一个连着一个蹦进自己脑海里。
“打住打住,脑子要炸了。”司马懿撇撇嘴,不满怨道,“你现在只不过是一只兔子,真不知道还要去争什么。”
“什么叫我现在是一只兔子?”
郭嘉觉得这话不对劲,正要追问,却被门外慌张的小厮打断。
“郭姑娘,二公子可在你这里?”
“二公子?”郭照一时间还不知曹家兄弟间的辈分,不过见小厮面色匆匆,连忙让到一旁,向司马懿求助。
司马懿回头,却发现那名小厮竟是自己家的。
那名小厮也正好认出司马懿,连忙将手中尺素交给司马懿道:“老爷病逝,大公子前几日才与夏侯将军起征奔赴前线,这会联系不上。其余几名小公子尚且年幼,家中乱成一团无人主持,还请二公子即刻回家。”
司马懿头脑仿佛被一记暴击。
郭嘉仰起头,只见那尺素背面贴了三枚火红色加急符。
虽然司马懿心田内寂渺无声,可是郭嘉却能感知深处隐藏的无助。
读罢信后,司马懿攥紧拳头,努力稳住自己情绪:“尚药监的太常我请的得动,宫中御医我厚着脸皮也能请来。爹的病拖了多久了,为何你们一直不告诉我?”
“病了有一个多月了,也请过好多名医来诊,均无起色。之前大公子本是要派人通知二公子的,可是老爷说,二公子你才刚任职,不能在这个节点影响你,就一直拖着没让我们告诉你。”
“二愣子,要不我还是跟你……”郭嘉跳出篮子,缓缓靠近司马懿,想要贴近。
郭照也曾受丧亲之痛,知道司马懿内心不好受。
“令尊驾鹤西去,司马先生悲痛我理解。只是斯人已逝,还请节哀。”
司马懿咬紧牙关,努力压制内心悲痛,蹲下重新抱起郭嘉:“女王,替我照顾好郭……佳佳,我回一趟家。”
还未等郭照反应过来,司马懿便将郭嘉塞进郭照怀中。
之前只当是朋友间的嬉闹,如今郭照捧着郭嘉,却萌生出一股错愕,不知道该不该将司马懿唯一的安慰拿走。
见司马懿神情不对劲,郭照斟酌片刻,还是决定让郭嘉留在司马懿身边:“司马先生,还是让佳佳跟着你吧。”
“没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一个人回去都够忙了,还要照顾他,到时候分心反而两边都做不好事。女王,若是今日晚上睡得安稳了,可别忘记欠我一个人情。”司马懿故作轻松,不经意间沉过脸去。
“自然记着!”郭照应允道,“不光是佳佳,司马先生举荐我,陪我练针的事,我都记着。”
“好。”
司马懿勉强挤出一个极其别扭的微笑。
郭嘉知道司马懿之前日子顺遂,家中有父亲司马防和哥哥司马朗顶着,也从未历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如今一回去就要扛起家中大梁,司马懿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可是,人在逆境中才能成长得更快不是?
郭嘉坚信,自己和主公是不会看错人的。
“你当然没有看错人。乖,今晚好好陪女王,我处理完丧事就回来。”司马懿伸手揉了揉郭嘉的脑袋。
郭嘉知道司马懿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用力点点头:“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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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屋内灯火摇曳,郭照还在伏案看书。
不知是否是距离变远的缘故,一连整夜,郭嘉都感知不到司马懿心中所想。
周围寂静无声,并不似郭女王所述。舟车疲顿,兔身精力有限,郭嘉趴在篮中,很快就昏昏欲睡。
难道果真同老祖宗所言,兔子真能辟邪?
几夜没休息好,郭照也有些困乏,便合上书,将烛火熄灭,换衣躺至床上。
今夜竟然静得出奇,郭照美美躺在床上,安然闭眼。
本以为此夜有所改变,却不料入睡之际,那阵幽怨的泣声再次透窗而入。
这声音似乎实在哀嚎,又像是听不清言语的哭诉,刺入耳膜,使人心生厌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