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过后,林杳有好些时候没见到百里昀了。
一日清晨林杳正准备带着栀年去接街上采买一些颜料宣纸,一出大门,就见栀年向旁边一指。
林杳顺着栀年手所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了百里昀骑着马,将手中的一个小木盒递给了景从。
他吩咐了景从几句就回过了头,于是二人对上了眼,百里昀手上一用劲,将缰绳向上一拉,马蹄扬起,他翻身下了马。
而后他又从景从手里拿回了那个小木盒朝她走来。
“你要去哪里?”林杳问道。
“我要去雁门关一趟。”百里昀说着把手中的木盒递给了林杳。
林杳随手接过,皱着眉头略一思索,凑近他低声询问:“你该不会是要自己追查那个西逻人吧?”
百里昀一听这话,笑了:“不会,我只是去找二哥二嫂商量个对策,二哥二嫂常年和西逻人打交道,说不定会对此人脸熟。”
“在理。”林杳点点头,随即又道,“不如我与你同去吧?这画像是我画的,由我来和二哥二嫂讲会更直观一些。”
见百里昀不言语,她又问:“不行?”
“行是行。”百里昀犹豫着不敢苟同,“只是北风寒凉,冬日已至,虽路途不甚遥远,我却有些担心你受凉。”
栀年闻言,捂着嘴无声地笑了笑,林杳却是一脸疑惑:“我倒还不至于那么弱不禁风吧?”
百里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只好扭头吩咐景从:“去再牵一匹马来给夫人。”
景从应声退下,林杳也回头将手里的木盒子交给了栀年:“去屋里头拿两件披风来。”
雁门关。
百里澈刚在校场练完兵,手中长枪刚抛给了一旁的郭执,就有人来报,说百里知州携其夫人前来,在外面候着了。
“快快有请。”
片刻后,百里昀与林杳二人被引进了帷幄内。
“二哥。”
两人朝着百里澈行礼。
百里澈笑着将他们扶起,一一打量着他们,道:“三弟像是长高了一些,三弟妹……三弟妹也像是长高了一些。”
百里昀笑着锤了锤他的肩膀:“二哥不会夸人便不要夸了,听着还怪别扭的呢。”
“你我兄弟二人自小一同长大,可至我来雁门关到如今,你我已有近三年没有见到了,本该有许多话该说的。”百里澈望着百里昀,感觉自己的脸有些不听使唤了,嘴角不断地上扬,可又似乎想要极力克制,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失态,然而那不断闪烁的泪光却出卖了他内心汹涌澎湃的情感,“可是今日突然见到,倒真叫我……叫我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是啊。”百里昀喉咙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幼时,我们姐弟四人总爱到处惹祸,惹得爹和娘不得安生,当时只道是寻常,可是长大后,长姐先赴江南,而后你又来了边关,我又被外派,倒真是散成满天星了,不得团聚了。”
百里澈闻言,轻轻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百里昀的肩膀,目光中带着些许怅惘,缓缓说道:“往昔岁月虽不复返,然我等心中牵挂从未断绝,虽如今四散各方,各有使命在身,但待他日功成,或能重聚,再话往昔趣事。”
林杳立于一侧,看到他们兄友弟恭,心顿时有所感。
她眸底幽光渐黯,想到自己家已然支离破碎,乱若散沙,离若破镜,于是悲戚顿生。
百里昀重重点了点头,四处打量了一下,问道:“二嫂呢?”
林杳闻言也四处张望了一下,也问道:“对呀,二嫂嫂呢?怎的不见人影?”
百里澈神情瞬间变得轻松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眼睛里也有了笑意,他回答:“觅安方才领着人去追查几个逃了的西逻探子,估摸着一会儿也要回来了。”
“二哥。”百里昀皱着眉头问道,“西逻探子多吗?”
“那自然是多。”百里澈说着叹了口气,“原先西逻与我大梁交好,故而茶马互市日趋繁盛,西逻人与大梁人也可随意出入两国边关。”
说着,他看向前方,眼神中尽是忧心:“只是近来西逻新帝登基,对我大梁虎视眈眈,因而出入雁门关的西逻人中不免有探子混入,如今又近年关,我与你二嫂自是更要严加审查,让百姓过个好年。”
林杳正想说话,却听见帐帘被掀开的声音,林杳一回头,果不其然看到了颜娩提着剑进来了:“听郭执说三弟与阿杳来了,于是一回来便来了。”
说着,她将手中的长剑扔给跟在一旁的一名女将:“颜栖,你先下去吧。”
颜栖应声退下了。
颜娩说着朝他们走来,只是步履略显沉滞,仿若被疲困所噬了一般。
林杳蹙眉上前了几步,只见二嫂嫂看上去倦意深深,面色略苍,唇亦少血色,微微泛白,不由得担忧地问:“二嫂嫂,你缘何看上去如此疲惫啊?可是最近太累了,没有休息好?”
“是啊,这些日子总是睡得不踏实。”颜娩安抚她道,“梦魇了许多次,故而精神不济,只是都是小问题,不用过于担心。”
“二嫂还是要注意休息。”百里昀道,“虽已近年关,诸事繁忙,但也不能伤了身子。”
“你们夫妻俩,一个赛一个啰嗦。”颜娩说着坐了下来,“放心,我自有分寸。”
“你二嫂啊。”百里澈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她,似是很无奈,“倔得很。”
颜娩也偏过头带着笑看他,二人眼神交汇,于是严寒的北风中便带了些许暖意。
百里昀也别过眼去瞧一旁的林杳,却见她低着头不知道思索些什么。
“三弟,你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啊?”颜娩问道。
百里昀忙回过神,从怀里取出了一张折着的竹纸递给了颜娩,百里澈于是也起身走了过来。
“二哥二嫂可听说了探州城内的梁公案?”
“自然。”百里澈点头,叹了口气,“梁公每年严冬都会往雁门关给将士们送粮草或是被褥,是个大善人,听到他被人陷害的事情,将士们都很难过,你们是查到幕后真凶了?”
“这画上的人极有可能是那杀害梁公的人。”林杳低下眼点了点竹纸上的人,问道,“二哥二嫂可对此人眼熟?”
颜娩皱起眉头将画上的丑陋之人细细看了一番,摇了摇头:“不眼熟。”
林杳一笑,朝百里昀伸了伸手,百里昀又从怀里拿出来另外一张竹纸:“那他呢?二嫂可曾见过?”
“西逻人?”百里澈见到了画上的人抬眼问道,“梁公是西逻人杀的?”
“我有印象。”颜娩猛然抬眼,“他时常过雁门关去往探州,且大约一月去两三次左右,只是似乎从上个月起,出了雁门关便不再来了。”
“是了。”林杳眯起了眼,看向百里昀,“他逃回了西逻。”
“不是不是,我打断一下。”百里澈终于插上了嘴,“你们意思是,这是西逻人干的?”
“现在还未可知。”百里昀回答道,“只是有所怀疑,所以——”
“所以你们想抓住他问清楚?”颜娩接过百里昀的话头。
“是。”百里昀道,“只是现下西逻与大梁表面交好,实在不方便直接去西逻逮人。”
“我理解。”颜娩凝重地点点头,“若是贸然行事,必然落人口舌,到时候若是那西逻新帝揪着此事不放,那可就遭了。”
“只是近几个月他都不曾来雁门关。”百里澈叹息道,“若是守株待兔,也不知要守到何时,才能逮住这只兔子。”
“我去一趟西逻。”颜娩思索片刻,目光中透着决然之色开口,声音虽不高亢,却字字掷地有声,“我偷偷将他带回来。”
“不可!”百里澈闻言,神色一凛,急忙跨步向前,伸手阻拦,“觅安,你既能将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带回来,西逻人也能将你神不知鬼不觉带走,你一人前去太过危险,无异于羊入虎口,实在欠妥,我觉得还需再议。”
他言语急切,眼神中满是焦急与担忧。
“是啊。”林杳没想到颜娩这么迅速就决定了,“二嫂嫂你先别急,我们再商量商量。”
颜娩笑着轻轻拍了拍百里澈的的手背,嘴角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眼中却仍是坚决:“子澄,梁公于我雁门关所有将士皆有恩,梁公案我必当要尽绵薄之力。”
颜娩的声音轻缓柔和:“那疑犯不来我们不去,便只能僵着,这不是办法,故而我们必定要去西逻一趟,只是旁人去我都不放心,我需得自己去一趟才放心。”
百里澈了解颜娩,她是万事都要亲力亲为才放心,事无巨细,能不假手他人便决计不会假手的。
“让郭执跟着你。”百里澈最终还是退了一步,“我放心一些。”
“行。”颜娩起身,“那女子军那边让颜栖看着点,还有探子的事情,让颜禾盯着些。”
“你放心你放心!”百里澈笑着摇了摇头,“别操那么多心啦!”
“行。”颜娩说,“女子军那儿我还需再去看一眼,看完我就带着郭执去西逻。”
言罢,她又拍了拍百里昀的肩膀,“莫要担心,此人二嫂定给你带回来。”
说着,她又冲林杳笑了笑,转身撩起帐帘便走了。
北地的寒风顺着帐帘的缝隙吹了一息,随着帐帘落下又归于平静。
“你们二嫂嫂就是这样。”百里澈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天天的,闲不下来。”
“二哥,你且放心。”百里昀对他道,“二嫂武艺高强,那日她来州衙我与她过了几招,根本打不过。”
“能打过就有鬼咯。”百里澈笑了笑,“你的武功是我教的,你二嫂的武功也是我教的,只是你学着是玩玩的,你二嫂却是动真格的,有时候我都不一定打得过你二嫂,更遑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