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川出去找苏鸣后,房间再次安静下来,柏川是一个非常知道事情轻重的人,在安饶说出自己的需要后,他甚至没有多嘴问一句死亡规则和boss都是什么。
他是个十分理想的队友——如果他没有在“追杀”自己的话,安饶万分遗憾地想着。
安饶的目光落在柜子上的那把匕首上,纯金在这个陈旧灰暗的房间中散发着珠宝特有的光芒,引诱着人们去靠近,去攫取,去送死。
那本航海日志解开了大部分的谜团,剩下的只能靠现有的线索去脑补和猜测,以至于接下来安饶计划里的每一步都成了豪赌,稍有差池就得丧命,仿佛一张破了一个洞的渔网,既然注定要下网,那也只能就地取材地去缝补,至于效果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
已经没有时间了,安饶撸起袖子看着自己死气蔓延的身体,然后吃力地掀开被子下床慢步走到柜子面前,伸手拿起那把珠光宝气的匕首,原来光彩夺目的珠宝竟是如此沉重。
现在几乎已经可以确认,海盗船游玩规则第五条后半句“不要■■■■■■”应该就是“不要触碰金银珠宝”了。
安饶垂眼看向匕首柄格,上面用优雅的花体英文刻着Duke of New Castle,纽卡索公爵,鹰国史上的著名公爵,穷奢极欲好大喜功,非要乘坐当时鹰国最先进最豪华的玛丽·罗斯号皇家战舰和新婚妻子出海度蜜月,结果就是一去不复返,连同整支皇家护卫军都神秘地消失得无影无踪,成为历史上著名的悬案,最好的战舰和储君的失踪给当时的鹰国造成极大的打击,以至于一蹶不振,直接退出海上霸权的争夺赛。
万万没想到,答案居然藏在这座奇怪的游乐园里。
这艘不知所踪的代表着当时鹰国海军最高战力的玛丽·罗斯号风帆战舰被一个叫派斯的海盗头子挟持,屠尽,然后受怨灵诅咒,成为海上不被人看见的幽灵船,几百年来就这样漂浮在海上,暴晒雨淋,无法靠岸,不得弃船解脱,永世不得安息。
“嗒,嗒,嗒……”离珍妮给的deadline越近,安饶就越能感觉自己被禁锢,仿佛一根失去生命力的枯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腐朽衰败下去。
血不断地从安饶鼻端涌出,然后砸落在匕首上,发暗的鲜血包裹住金灿灿的黄金和五颜六色的宝石,不得不说,这种搭配构成一种血腥至极的美感。
快天黑了,安饶连忙拿被子给自己擦干净血,然后把匕首藏在腰间果断出门,尽全力地朝楼梯口挪去。
这一次,安饶不需要煤油灯就直接走下了楼梯,黑雾又开始不安地涌动了起来,一浪高过一浪,焦灼地想将他吞噬。
“珍妮,”安饶站在底舱里,因为看不见而干脆闭上了眼睛,“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
底舱寂静无声,黑雾躁动得更加厉害,甚至幻化出无数可怖的骷髅形状,朝眼前的柔软人类张开满是利齿的嘴,他们试探地靠近安饶,由黑雾凝成的利爪伸向眼前这个柔软多汁的人类,却又在碰到他的那一刹那被重新打散成雾气。
安饶闭着眼,对四周的觊觎毫不知情,却明显地感觉到后腰散发出来的几近将自己灼伤的热。
“交易?你敢和我说交易?!”珍妮粗粝可怖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对,交易,”身处珍妮的地盘里,安饶感觉自己身上的死气蔓延的更加迅速,鼻端和嘴角都涌出独属于鲜血的腥甜,安饶擦了擦嘴角,尽量让自己保持得体,“今晚我可以让你见到公主,还可以让你杀掉你的敌人,但是你必须保证我和我指定的人活着离开这艘船。”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珍妮的声音在身边环绕,安饶甚至已经感觉到那些黑色的触角正在慢慢地缠上自己的身体,“区区人类,也敢要挟我?”
“因为你出不去。”安饶倏然睁眼,眼睛此刻已经适应了底舱的黑暗,虽然没有煤油灯照明,但依然能够清楚地看到底舱里的情形,以及珍妮那张恐怖至极的脸。
这句话如同刺进软肋的尖刺,珍妮几乎是立即开始尖啸起来,漆黑的触手把安饶缠紧举到半空中,只要松开,这个已经被死气蔓延全身的脆弱瓷娃娃身体必将四分五裂。
“你敢威胁我!”珍妮愤怒至极。
“不,恰恰相反,我只是想向你提供帮助,帮助你出去,让你见到你想见到的人,杀掉你想杀的人罢了,”安饶被触手绞得几乎无法呼吸,在喘息中尽量稳住声调说道,“难道你不想杀掉把你困在这里的人,难道你想永生永世被困在这漆黑的底舱里?杀掉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完成这笔交易却能实现你的愿望。”
“我能解囚禁咒,而你,想不想和我出去疯一场?”
眼前孱弱而苍白的青年看上去明明不堪一击,可嘴里说出来的话却如此具有魔力,是啊疯一场,珍妮想着,自己最渴望的难道不就是疯一场?
身为贵族小姐从小接受苛刻淑女教育的自己被选为公主的婢女,随着公主远嫁到鹰国,从未想到未来是如此的可怖!那个被指派给公主的另一个女仆是个卑劣的女巫,她风骚又放荡,甚至妄图勾引纽卡索公爵!
在海盗攻陷这艘战舰后,那女巫就毫不犹豫地背叛了所有人,而可怜的公主和自己却无法摆脱从小严苛教育养成的正派作风,甚至踩到海盗脚都条件反射地道歉。
现在,就是现在,珍妮觉得自己太需要去疯一场,杀!杀光!杀光他们!给公主报仇!
“难道你就不想复仇吗?”
高高举起的触手落下,安饶的脚终于重新踩在了地上,他赌赢了第一步。
*
柏川带苏鸣回来的路上,苏鸣一直喋喋不休地唠叨着:“柏哥你知道吗,刚才又有人变成怪物了,鮟鱇鱼啊我的天!那牙齿直接就把前面那只大海参给戳了个对穿!好家伙,BBC拍的蓝色星球都没这震撼!”
“还有那只鸡心螺,我跟你说啊柏哥,那只鸡心螺激动得跟加特林似的,到处biubiubiu射毒针,好几个人都中招了你知道吗,幸亏你来的时候它把针都射完了,要不然你也得见小人!”
“还有……哎?柏哥你不是说我老大找我吗?人呢?”唠唠叨叨的苏鸣和冰封般的柏川站在房门大敞的14号房间门口,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脸迷茫。
“找死去了。”柏川看着没有黄金匕首的柜子面无表情道。
苏鸣:……
“那……那我们……”IMO金牌的小天才苏鸣跟在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的柏川身后,此刻感觉自己智商被踩在地上摩擦。
“你跟着我。”柏川打开自己12号房间的门,径直走到柜子前拿起那面珠光宝气的镜子。
“你们不是说……”苏鸣只迷茫了一瞬,然后眼睛越睁越大,“我明白了!”
说完,小孩儿转身就跑,冲进自己房间毅然决然将那只金灿灿的鼻烟壶捏在自己手里,再气喘吁吁地跑回12号房间和柏川汇合。
“分散我老大的火力,呼……呼……”苏鸣跑得直喘,“这事儿不能少了我!”
*
“好了,等天黑后你可以试试。”安饶解除掉最后一道囚禁咒咒语后,认真说道。
“真的?”珍妮将信将疑。
“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你的公主会杀掉所有动了金银珠宝的人,”安饶扬了扬手中的匕首,“你今晚要是来不了的话我就死定了。”
“我的意思是你又不是女巫,你怎么知道如何解咒?”
“噢,这要感谢一位神秘的东方男巫。”安饶笑了,万万没想到博闻强识且中二的苏鸣居然对中世纪的女巫文化那么感兴趣,不仅熟知各种女巫咒语还会背各种女巫诅咒的解法。当初柏川逼厨娘说出船长室秘密的时候,拽掉不少用来解除咒语的施咒者厨娘的头发,被安饶打扫清洁的时候仔细搜集起来,在此时派上巨大的用场。
“东方男巫?”珍妮可怖的黑眼洞中居然流露出类似震惊的情绪。
“所以,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安饶彬彬有礼地笑了笑,“晚上请珍妮小姐莅临二层甲板第14号房间救我狗命。”
柏川一脸冷淡地靠坐在12号房间的床上,旁边有一只名叫苏鸣的苍蝇,嗡嗡嗡地聒噪不休。
“为什么不直接去老大房间里等啊?”
“我们在这里干什么呀?”
“我老大到底在哪啊!”
“他怎么能单独行动啊!”
“他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办啊!”
“柏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你认识他?”柏川终于开口了。
“当然认识啊,他还救了我的命啊!”苏鸣嗷嗷叫。
“我是说,你认识现实中的他吗?”
“我……”苏鸣怔住了,每天老大前老大后,事实上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姓甚名谁。
“他告诉我他叫林医生,”柏川垂眼道,“他在撒谎,他不是医生,他甚至应该都不姓林,所以,小孩儿,你为什么那么关心他的死活?”
“我……可是……”苏鸣看看自己手中的鼻烟壶,又看看柏川始终拿在手中的镜子,千言万语,百转千回,竟一时语塞。
“出门在外,保护好自己。”柏川拍了拍cpu烧干了的苏鸣的肩膀。
苏鸣:……
你们成年人都已经丧失为兄弟两肋插刀的热血了吗……
安饶回到走廊,瞟了一眼安安静静的隔壁房间,然后悄默声地走进自己房间,迅速锁上房门,坐在床沿开始等待。
天光几乎是瞬间消失的,窗外狂风呼啸,浓厚深沉的云铺满天穹,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安饶起身点亮煤油灯,血染的黄金匕首在一豆昏黄的灯火中散发出莹润温柔的光芒,如同染血的海盗金币,不祥,却诱人。
不知过了多久,安饶听到一阵缥缈的歌声,歌声越来越近,安饶终于听清楚了歌词。
“湛蓝的海水,破碎的心,我的心上人啊你如今在哪里……”
这是一首古老的法语情歌,讲述的是独守空房的妻子思念远航未归的丈夫的故事。
“你可知道,有人在等你,从青春韶华到青丝成灰?”
“你可知道,我的容颜已老,你可知道,我的心已坚硬如同海边礁石?”
在一声悲愤过一声的诘问中,歌声停留在了安饶的门前。
“请问,”一个带着明显法语腔调的英语在安饶身边响起,好听的声音彬彬有礼的发问,“您认识我的丈夫纽卡索公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