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饶回头,来人是柏川。
“逃离工作是要受罚的。”安饶笑道。
柏川耸耸肩:“大不了回去擦摆件。”
派斯只敢靠罚人擦摆件来借刀杀人这种窝囊手段,已经成为安饶和柏川二人心照不宣的笑话了。
“二层甲板的这间大房间被封得特别严实,”安饶敲了敲门上的铜锁,“至今也没看到船长室,他总不能每晚牵根绳睡半空中吧。”
柏川一脸严肃地点点头:“找找看,船长室找不到意味着船上有他也需要躲避的东西,可能是真正的boss.”
“你才是真的亡命之徒,我可是费了老大劲才给自己到处闲逛找到正当理由的。”虽然柏川看上去就又冷又凶不像个好人,但安饶确实没有想到他也会离开岗位。
“我希望快点离开这里。”柏川摸了摸脸颊上的鲨鱼鳃。
“哦。”废话,谁不想。
“我要找一个人,那个人在游乐园里。”柏川似乎想到什么不太美好的事情,锐利的眉峰也随之起了一些波澜。
还没等安饶提问,就被一阵狼吞虎咽的声音转移了注意力。
二人立刻噤声,无声无息地朝声源地摸了过去。
声响是从餐厅的后厨发出来的,半开的门里,安饶看到那个丑陋肮脏的厨娘正缩在角落里,捧着一条半腐烂的鱼狼吞虎咽。因为腐烂而变得灰白的鱼肉扑簌簌地不断从鱼骨上掉道地上,又立刻被厨娘连忙捡起来塞回进嘴里,她的样子贪婪而专注,仿佛已经被饿了上千年一样,甚至连失去光泽的死白的鱼鳞都不放过。
“谁?!”厨娘感觉到有人靠近,警惕地吼道。
“是我啊,我好心又善良的太太!”门外蹦出那名之前被人欺负过的青年,他其实很高,只是因为太过单薄所以显得小,又因为长得比女人还要精致漂亮,糙汉们欺负他也就不足为奇,可是,凭什么他一个男人能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世界上谁都比自己好看!
“是你啊。”厨娘虚伪地笑道,露出一口烂到根的黑色牙齿,肥厚的嘴唇因为说话而张合,喷出令人作呕的腐烂鱼类的腥臭气息。
“是呢,太太看来您真的很喜欢海鲜呢!”安饶露出单纯如羊羔般的笑意,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厨娘手中的烂鱼恭维成海鲜。
“你来这里有事吗?”厨娘尽力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问道。
“嗯,”安饶用力点点头,天真地把自己手中的扫帚递到厨娘面前,犯难地说道,“我的扫帚坏了,船长先生让我去找一把新扫帚,但是我不知道去哪找……”
“哦,扫帚啊……”厨娘灰绿色小眼睛里的恶毒一闪而过,“扫帚这样的杂物都放在底舱,很容易找到,你一下去就能看到。”
“底舱?”安饶歪了歪脑袋一脸迷茫地重复道,很明显,他从未听到过底舱这个地方。
“从餐厅旁边的楼梯下去就是了,底舱储存着粮食和酒水,也放着不少杂物,你去找找,一定能找到的。”厨娘的脸上已经开始难以自制地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好的,谢谢您!我这就去找,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好心的太太了!”安饶假装没有读懂她脸上的表情,诚心道谢。
厨娘看着青年小鸟一般开心跑远的背影,恶毒地冷笑道:“扫帚?我看你是个有命去没命回的贱人。”
“你看到了吗?”安饶绕到厨娘看不到的地方,说道,“她那副等不及要看好戏的表情。”
“嗯,既然底舱里储存了那么多吃的,为什么厨房天天只给大家吃烂鱼,如果是为了克扣伙食,她自己为什么也只吃烂鱼?”柏川淡声道,“只有一个原因,她不能去底舱,我猜她也不敢去底舱。”
不止的,安饶心中反复咂摸着厨娘刚才的表情,那种表面上仿佛是在对你好实际上已经出卖你恨不得你现在就死的幸灾乐祸,安饶简直太熟悉了。
安饶想起自己大学时期的室友,那是自己好不容易从令人窒息的泥淖中爬出来见到的第一个向自己散发善意的人。他是如此珍惜这一段从未有过的珍贵友情,直到某次不经意间听到室友的那句话:“安饶?呵,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学习好有那么点儿利用价值,我为啥要和那个穷鬼混在一起?”
被人背刺而如坠冰窟的感觉令安饶遍骨生寒,他静静走开,一帧一帧回想室友和自己在一起时的每一个表情,大多数的时候就是厨娘这样的,伪善的笑意之下全是淬了毒的不怀好意。
这种令人熟悉的恶心表情让安饶的反骨瞬间暴起,一如后来自己一桩桩地揭露室友伪善的恶行。
“既然船上两个npc都这么害怕这艘船,我就一定要去看看他们都不敢去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好东西了。”安饶心里开始隐隐兴奋。
柏川点头,已经上船两天了,却始终没能得到任何离开的信息,眼看着异化越来越严重,即便什么都不做最后也是死路一条,如今终于找了一丝线索,即使再危险,也必须去试试。
“万事小心,她看上去很想你死。”柏川提醒道,浅琥珀色的眼眸目光沉沉。
“呵。”
*
通往底舱的楼梯明明就在餐厅旁边,但奇怪的是之前他们却从未注意到过这个地方。
楼梯口就这样大喇喇地敞开着,向下是黑黢黢的一片,连光都被吞吃殆尽,仿佛一只张着大嘴的怪兽,无声地等着吞没送上门的猎物。
柏川从身上掏出火石,点燃一盏煤油灯,率先踏上楼梯。
“吱嘎……”楼梯发出年久失修的声音,底舱浓重的黑暗被搅动了。
因为油脂不纯而昏暗低微的灯光仅仅只能照亮一小截木质楼梯,等待了一小会儿后,柏川用手朝安饶示意:安全,跟上。
一股潮湿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安饶几乎用尽全部的耐力才堪堪忍住没有咳出声。
底舱之中确实如厨娘所说,堆满了谷物,坚果,腌肉、茶叶、已经发霉了的干菜和水果还有成桶的酒水,这些在航海中显得极其珍贵的物资,并没有被船员享用,而是被放在潮湿阴暗的底舱之中任其腐烂变质。
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浓稠到如同胶质,紧紧将人包裹其中,让人简直无法呼吸,安饶和柏川小心翼翼地在底舱中挪动,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
能够让npc如此害怕忌讳的东西,就算不是游戏boss,那也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物。
舱底的地板上,和二层甲板上一样的褐色污渍更多了,一滩又一滩,无止境地朝深处漫延,柏川举高手里的灯,和二层甲板有所不同的是,除了刀枪砍痕和血液喷溅痕迹外,还被人不知道用什么材质画上了奇怪的符号,猩红六芒星的正中间刻有一只冷漠的眼睛,紧紧盯着虚空之处。
在安饶和柏川看不到的黑暗之中,黑色浓雾在无声地翻滚,它们闻到了新鲜人类的气息,焦灼地、饥渴地用浓雾化成的手不断地试图去触碰和撕扯眼前的两个人类。
“等等,这是什么?”不知道走了多久以后,余光之中,安饶瞥见地面上有一个奇怪的东西,连忙拉住柏川。
陈旧的褐色木地板上有一个暗银色的圆环,在煤油灯闪烁不定的黯淡橙色火光下,散发出幽暗的不祥气息。
安饶和柏川小心地靠近,这个是一个是空心的圆环,中央黑暗深邃,它更像是一口井,黑色井口的造型十分奇怪,是一柄鹿头权杖和一条毒蛇背靠背相连,权杖顶端的鹿头被蒙住眼睛,而毒蛇则睁眼吐着信子。
感谢清洁工的身份,这两天的工作已经让安饶脑中生成了有关这艘船的完整地图,地图显示这口井恰巧坐落在整艘船的正中央。
可是好端端的一艘船,为什么会有一口井?
安饶抬头疑惑地看向柏川,而柏川此刻也眉头紧锁,船中有井,不仅完全不符合常理,还透露着一股邪恶的诡异。
不过,毕竟是蒙昧的十七世纪,或许和什么宗教仪式有关也说不定。
安饶拿过柏川手里的煤油灯,起身准备继续往里走,却在转身迈步的那一刹那差点撞到一张惨白的鬼脸上,一张只剩眼洞的没有表情的惨白的脸。
“啊!”安饶被这么猝不及防地一吓,失声叫了出来。
那是一张白人女孩的脸,她的眼睛被挖掉了,只剩下两个空虚的黑洞,在煤油灯昏暗闪烁的灯光下直勾勾地“看”着安饶。
“滴答,滴答……”空洞的眼眶里不断流出黑红腐朽的脓血,滴落在地板上。
“你们是谁?!”那张惨白的人脸开口,声音沙哑粗糙,仿佛喉管被硫酸灼烧过一样,“那个贱人派你们来干什么?!”
贱人?安饶眼前闪过厨娘那张丑陋的不怀好意的脸。
“你们这堆龌龊的蛆虫!”那张惨白腐烂的脸因为愤怒而开始扭曲,眼眶和嘴角不断地涌出带蛆虫的黑红色脓血,“是你们害死了公主!我要杀了你们!”
“快跑!”柏川扯着安饶立即朝相反的方向跑去,四周的黑雾涌动翻滚得更加厉害了,但又被什么东西给压制得死死的,只能徒劳地在原地无声地哭嚎挣扎。
安饶和柏川二人拼命朝前跑去,好在整个底舱就是一个大仓库,没有岔路和隔间,没跑多久就看到了他们之前下来的楼梯口散发的微光。
快了!
可是明明已经跑了这么久,二人和楼梯口之间的距离却完全没有缩短!
安饶回头看了一眼,却被这一眼给吓得头皮发麻,只见那张惨白恐怖的鬼脸的身后有无数根黑色触手在涌动,细密的吸盘上满是粘液,在惨白人脸快速移动的同时发出“滋滋”的水声。
近了,惨白人脸露出骇人的笑容,身下的四根触手立刻朝安饶和柏川探去。
!
快一点!再跑快一点!然而,安饶发现刚刚经过的黑色井口又一次地出现在了自己前方。
“是鬼打墙,”柏川察觉到安饶速度开始下降,立刻稳稳地托住安饶的腰,“不要停!”
可是……真的好累,安饶感觉自己的喉咙简直着了火,胸膛里的肺仿佛两扇破了的旧风箱一般苟延残喘,步伐不由自主地开始变慢。
“吧嗒。”安饶的后脑勺堪堪躲过触手尖,一团粘液却从触手上滴到安饶的后背上,安饶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开始变重,一种奇怪的麻痹感从被粘液沾湿的皮肤上迅速扩展。
靠,这怪物的粘液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