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修是言出必行之人,柳月影亦然。
城中事还是城中人更熟悉些,柳月影便将安顿乞儿的事交托给了慕青。
慕青手脚麻利,不出两日便在城西梅花弄寻了三处不小的宅院,三宅联排,拆了院墙就能连成一处。
三进的院子,加起来几十间厢房,足够安顿土地庙中的乞丐们。
这些时日,柳月影都在忙活此事,忙得不亦乐乎。
至于洛景修嘛,在忙着给他家小月儿修冰窖,同样忙得乐呵。
有时梅花弄中有事需得柳月影下山,亲自过目后定夺,她也乐得来回溜达,丝毫不觉得累,就连老丁头也说,孕中适当活动,对她和胎儿都好,只是别累着便罢。
不出半月,宅院便简单的修葺完成,土地庙里的乞丐们欢欢喜喜的搬进了新居。
当他们第一次踏入梅花弄时,有些上了年岁的老乞丐不禁潸然泪下,抱着新发到手的被褥,嚎啕大哭,有的甚至直接冲柳月影跪了下来。
一个起了头儿,一群乞丐都跟着跪了下来,冲着柳月影连连磕头。
柳月影看得心酸,俯身搀扶他们,“诸位快起来,快起来,不必如此。”
“谢夫人大恩!”
“夫人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
“老天会保佑夫人的!”
看着跪了一院子的乞丐,柳月影有些鼻酸,招呼着慕青等人,“快帮我把他们扶起来,大家都去看看自己的厢房,可有哪里缺什么的,都别跪着了。”
乞丐们又哭又笑,相携着纷纷去看这座在他们眼中“豪华”得似天宫一般的宅院,当真是看什么都好,看什么都稀奇。
其实,哪里有什么豪华呢?这座宅院朴素到了极点,慕青找宅子的原则就是要大,总要足够收容几十人。
宅子的修葺也只是拆了院墙,加固了屋顶。
厢房中的床铺都是最干净朴素的,省下的银两给乞丐们多做了些棉褥被子和新衣。
这便成了乞丐们眼中的“天宫”,是他们久违的温暖。
梅花弄本就不大,两边的宅子加起来也没几间。
此后经年,渝州城的百姓们渐渐忘了此处叫做“梅花弄”,而是有了一个新的别称——“孤儿巷”。
柳月影单独辟出了一间大的堂屋给孩子们做学堂用。
她还是觉得,如铁蛋这般的孩子该识文断字,读书不是一定要博取功名,读书能懂礼明理,明辨是非,知晓善恶,心中有原则底线。
长大后也能习得一技之长,靠自己的双手丰衣足食,彻底摆脱身不由己的困境。
柳月影忙着“孤儿巷”,充实又忙碌。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渝州知府,又惊动了周汶。
周汶抽空寻来了梅花弄,正巧撞见柳月影招呼着人往堂屋里搬些桌椅板凳。
周汶进到这处宅子,便见满宅院的人,有老有少。
老弱病残们对体力活帮不上忙,在院子中帮忙晾晒些被褥之物。
稍稍能出点儿力的乞丐也要帮着搬个凳子、拎个书箱之类,总不好意思闲着。
孩子们跑跑跳跳、进进出出,帮忙搬新运来的棉布,是裁制新衣所用。
整个宅子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打眼一瞧不像个“丐帮”,倒像是驿馆或客栈一般忙碌,人人脸上不见颓败,个个精神焕发,喜气洋洋。
周汶今日未穿官服,乞丐们一时未认出他。
柳月影挺着个已满五个月的肚子,站在一旁指挥,倒是一眼便瞧见了周汶。
“周大人?”
周汶含笑迎向她,未语先行礼,感慨道:“夫人回回都要给在下惊喜啊!”
柳月影笑了笑,道:“周大人言重了。”
周汶摇了摇头,道:“前几日知府大人同我说了,雪狼抓了几个逃荒来的流民,交代了来龙去脉。唉……多日来都有乞儿行窃之事,百姓们报了官,府衙也抓了几回,可都是些孩子,关几日,教育一番也只能作罢,放出去还是屡禁不止。原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此番多亏雪狼出手相助。”
柳月影抿唇一笑,“孩子受胁迫,并非出自本意,因畏惧恶人,也不敢说出实情。”
“正是。”周汶看着院中热闹的场景,欣慰一笑,道:“如今夫人出手,不仅解了城中的不太平,还给乞丐们安了家,实在是比我们官府有用多了。”
柳月影笑了笑,调侃道:“府衙每年的俸禄都是有定数的,连周大人都过得如此清贫,想要管他们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吧?我等商户满身铜臭气,也只能于这些小事上为大人分忧了!”
周汶笑出了声,连连摆手,道:“嗳,这怎能是小事呢?夫人此乃功德无量啊!官府理当嘉奖!”
“当真?”一听这个,柳月影便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的看着周汶。
一抹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周汶哭笑不得的问道:“夫人不会……又想要牌匾吧?”
“嘿嘿……”柳月影笑得见牙不见眼。
周汶满脸便秘的表情,咬牙道:“功德无量?”
“嘿嘿嘿……”柳月影更满意了,连连点头。
周汶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实在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夫人当真是在下所见绝无仅有的女子。”
他点头应道:“成!就如夫人所愿,两日内牌匾必送达鹿鸣山!”
柳月影正经行了一礼,含笑道:“民妇多谢巡抚大人。”
周汶被闹得哭笑不得,如今他已是三州巡抚,再无顶头上峰阻挠他施政。
之前柳月影提议的屯谷仓实乃造福于民,周汶上任后便动员利州与雍州的商户效仿,建立屯谷仓,如今已初见成效。
以后……周汶看着眼前热闹的小院。
利州常年受水患侵害,雍州又是屯兵处,前朝时战乱频发,此二州的乞儿比之渝州只多不少。
看来,不久之后,这“孤儿巷”也会从渝州辐射三州全境。
让百姓们幼有所养,老有所依。
周汶的视线不自觉地看向身边含笑的柳月影,又慢慢滑到她隆起的小腹上,他眼中的笑意不变。
她……过得很好。
这样的女子,理当受上天眷顾,得遇良人,余生尽欢。
***
在孤儿巷忙活了大半天,总算安顿得差不多了。
柳月影心满意足的离开,想了想便转道城中,寻思着去趟翠澜阁。
她如今有孕,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以往的衣裙不合身了。
这些时日,冬雪日夜赶工在为她裁制新衣裙。
虽说洛景修的库中还有不少新衣料子,都是顶好的,可小女子嘛,总愿贪个新鲜不是?
翠澜阁是渝州城中数一数二的首饰绸缎庄。
所出首饰样样精巧,丝绸布帛皆是上品,花样最新,引领风潮。
当初,苏霓裳北上京都选秀,柳月影便在翠澜阁打了好几套首饰,裁了几套新衣,为苏霓裳添妆。
洛景修今日未陪她下山,邢舟突然有事找来,柳月影便一人下了山。
她虽已显怀,可还不到大腹便便走不动路的程度,没那么娇气。
洛景修不放心,嘱咐了阿风和无毛跟着她,外加两位寨中的小兄弟为她抬着轿子。
柳月影趴在轿窗边调侃道:“你们可有心仪的姑娘?翠澜阁的东西精巧,可买了送给姑娘,定然能讨她欢心呀!”
无毛挑了挑眉梢,斜睨着身边的阿风,笑道:“夫人,此话该问阿风啊!他定然有心仪之人。”
阿风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未发一言,可耳朵尖儿却红了。
柳月影笑眯了眼,也不戳穿,点头道:“那便陪我去逛逛吧!咱们买些好东西送姑娘,我也可为你们掌掌眼啊!”
“好嘞!”无毛笑眯眯的应下,冲着阿风挤眉弄眼。
到了翠澜阁门口,柳月影方一下轿,竟意外的瞧见了一个久违的故人。
她惊讶出声:“青姨娘?”
青鸾恰巧从翠澜阁出来,拾级而下,听到熟悉的轻唤,抬眸亦是意外的,遂含笑点头:“夫人。”
柳月影忙紧走两步,“青姨娘怎地在这里?”
她不自觉地抬眸看了眼翠澜阁的招牌,来买绸缎?
如今的苏家还能负担得起一位妾室出入翠澜阁?
她没有轻视之意,只是纯属好奇。
青鸾笑了笑,坦然道:“我来卖些绣样,贴补家用。”
闻言,柳月影拧起了眉心,依她所想,苏家是负担不起一位妾室穿金戴银了,可也不至于沦落到让妾室卖绣样贴补家用吧?
柳月影收敛了心中不适,轻声道:“我请姨娘喝杯茶可好?”
青鸾看着她,含笑点了点头。
离翠澜阁不远便有间茶肆,不是什么好的,只是寻常百姓光顾的茶肆。
柳月影同青鸾寻了处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小二上了茶便退下了。
她起手褪掉身上的薄斗篷,嘱咐无毛:“我同青姨娘说说话,你去外面守着吧。”
“是,夫人。”无毛恭敬的行了一礼,便退到了茶肆门口,倚靠在窗框上。
此处能时刻瞧见柳月影,却听不太清她们在说什么。
随着柳月影褪掉斗篷的动作,她的肚子便露了出来。
青鸾微微睁大了眼,转而露出了一抹慈爱的真心笑意,柔声问道:“几个月了?”
柳月影抿唇一笑,道:“五个多月了。”
青鸾点点头,不自觉的嘱咐道:“夫人太瘦了些,要多多进补才是。”
如今天儿渐渐热了,衣衫单薄,柳月影这肚子着实不算大,方才穿着斗篷她都没留意。
“当年我怀着霓裳时,五个月可比你这大出一圈,你可是反应重些?胃口不好吗?”青鸾如寻常长辈一般,瞧见孩子就忍不住絮絮叨叨。
方一说完,便自知不妥,她讪笑道:“瞧我,人上了年岁,也愈发碎嘴了。”
柳月影笑了笑,道:“青姨娘是关心我,我知晓,一开始是有些不适,如今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