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类闲言碎语乘着夏季的风吹遍了渝州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吹过了柳月影的耳畔。
赵五爷这几日愁得眉心结就没解开过,“大奶奶,这些日子的流言蜚语,你别往心里去,都是些无知小民乱嚼舌根。”
柳月影微微一笑,道:“五爷别担心我,我没事。”
赵五爷眉心却拧得更紧了些,“大奶奶刚回来那会儿,因着周大人的出面担保,也不曾有这些闲话出来,这几日是怎地了?原以为此事都过去了,这怎么……”
柳月影微眯眼眸,轻声道:“五爷的意思是有人推波助澜?”
赵五爷犹豫的点点头,道:“除此之外,我也想不明白缘由。”
柳月影慢慢的笑了,“这是坐不住了。”
“大奶奶有何打算?”
“没打算,济世堂该如何便如何,我们以静制动。”柳月影抿了口茶,幽然道:“只不过,前阵子让您去谈的那些药农小户,都拿下。”
赵五爷愣了愣,“都拿下?”
“是,无论每年产出多少,我们都收了,南沙参、黄精、白芍、白术、薄荷、沉香、龙血竭等等,无论走量大小,这些小户我们都收了,尤其川乌的货源要掐牢。”
赵五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之前济世堂是谈过一些小药农,不似大药农那般药田广袤,产量丰盈。小药农们每年的产量很有限,还不够济世堂塞牙缝的。
况且货源太分散,于管理上也更费神。
是以,之前赵五爷都抱着能成则谈,成不了不勉强的态度。
如今,既然柳月影发了话,他行事便是。
柳月影拨弄着茶盏盖子,垂眸沉思,狗被逼急了,总会跳墙的。
***
马上就五更天了,黎明前的至暗时刻,人也睡意最昏沉。
打更的拎着锣游荡在寂静无人的街道上。
锣锤敲一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望了眼天边,天儿快亮了吧?
入了夏,天明得早,估计卖油糕的摊儿快要出来了,给家里的娃儿们买两个油糕回去啊!
打更的喜滋滋的又敲一下铜锣,却听到锣声中夹杂了些别的声响。
他抱着锣侧耳倾听,方才分辨出,那是从城门方向传来的马蹄声。
这么早,什么人入城了?
借着道路两旁商铺门口悬挂的灯笼散发出的微光,打更的眯起眼眸,仔细的看,便见远处一人纵马疾驰而来,临到近前了,才看清马上之人一身粗布短打的装扮,眉眼粗犷凌厉,身前还横放着两个麻袋。
那人纵马飞奔到府衙门口,扔下俩麻袋,半刻停留都没有,调转马头便又飞奔着离开了。
来去之匆匆,打更的都没看清人家的模样。
待马蹄声远去,打更的才回过神来,看向府衙门口的麻袋。
一阵夜风刮过,吹得府衙门口的灯笼微微晃动,光影摇曳中,那俩麻袋突然蛄蛹了两下,吓得打更的差点儿把怀里的铜锣给扔了。
扶着胸口默念着:“莫管闲事,莫管闲事啊!”打更的忙敲着铜锣跑了,连锣点儿都凌乱了两分。
打更的慌不择路,再抬眼竟是走到了白府后门的小巷里。
还未来得及松口气,竟见远处依稀有光亮,映照着整条小巷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打更的留了个心眼儿,未再往前,躲在拐角处。
这天儿还没亮呢,白府后门这么热闹做什么?
再定睛一看,光亮中好些家丁打手装扮的壮汉集结在一处,不知在商讨着什么。
打更的可不敢多看,调头便择道而行,心口突突的跳。
今儿个到底是什么日子啊!天儿不亮就闹腾起来了?
不太平哟不太平!赶紧打完更回家睡觉,不凑热闹得好哟!
***
入了夏,天气渐热,空气中都漂浮着躁动不安。
柳月影刚到济世堂后院,还未来得及坐下,便听闻门口有吵嚷声传来。
抬眸便见小四腿脚麻利的冲进了后院,急声道:“少夫人,白五爷带人上门了,来者不善,赵五爷让您先躲躲。”
柳月影闻言一笑,“我还没找他的麻烦,他倒先等不及了?”
“少夫人,白五爷带了好些五大三粗的壮汉来,也不知要做什么,您还是先回避吧,莫要误伤了您啊。”
柳月影想了想,道:“无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倒要看看,他是敢在我济世堂动手不成?小四,你从后门去府衙,请周大人。”
小四忙点头应道:“好,小的这就去!”
说罢,瘦小的身影转瞬便蹿没了影儿。
柳月影拍了拍裙摆,捋了捋衣袖,端然朝前面大堂而去。
还未进大堂的门,便听赵五爷的声音传来:“白五爷,不知您这是何意啊?”
“何意?你们当家的不清楚?”白老五吊儿郎当的声音中浸满了讥诮。
“苏白两家同在渝州商会效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白五爷今日带这么多人上门,扰了济世堂生意,赵某实在不知,哪里得罪了白五爷。”
“我懒得和你这老东西废话,叫你们当家的出来!”
柳月影在门口听了两句,深吸一口气,端然迈步而入。
绕过屏风,抬眼便见白老五坐在上座,翘着二郎腿坐没个坐相,身边围满了壮汉,个个满脸横肉,凶神恶煞。
赵五爷和柜台伙计们皆站在一旁,警惕的看着他们。
济世堂四门大开,此刻堵满了或路过或寻医问药的百姓,好不热闹。
柳月影面色不变,悠然飘到了大堂中。
赵五爷忙带着伙计们行礼问安。
柳月影面带浅笑,点头示意,看都没看白老五一眼,轻提裙摆落座。
自打她进门,白老五便眯起眼眸打量着柳月影。
从前便是见过的,但白老五眼高于顶,从来不屑正眼瞧人,更看不上苏家这位顶门立户的少夫人。
女子怎么能同男子一般在外经商行走呢?
今日好生端详了一番,眼前的小女子虽已嫁做人妇多年,一张俏颜却犹带着少女般的娇嫩。
不是多么一眼惊艳的美人,眉眼中浸着淡然从容,眼波流转间,独有一抹韵味十足的温柔,举手投足褪去了少女的拘谨与青涩,是多年沉淀下来的优雅与沉静。
白老五舔了舔后槽牙,这娘们儿还挺带劲,倒是便宜了苏离川那个只会念书的废物!
赵五爷见柳月影稳得住,心中也稍安,忙招招手命伙计上茶,给柳月影端足了架子。
柳月影不急着开口,待茶盏上了桌,这才浅笑着转头问道:“不知白五爷今日大驾光临,是身子有何不适吗?”
白老五嗤笑一声道:“少夫人何必明知故问?我有什么不适,你会不清楚?”
此话意味不明又暧昧不清,故意引人想歪。
柳月影面不改色,浅笑嫣嫣,道:“济世堂虽坐镇渝州城多年,却不敢说在医药行当独占鳌头,若是我家老太爷还健在,倒可夸口一句。想来白家也有能医圣手,难不成医不了白五爷的病?”
有病回家治去!
白老五微眯眼眸,冷冷道:“我不是来跟你耍嘴皮子的,有话我就直说了,济世堂垄断了药农货源,是要一家独大吗?还把我白家放在眼里吗?”
柳月影状似惊讶的看向白老五,一双美眸清澈又明亮,道:“白五爷此话何意啊?白家手中握着黄芪、甘草、金银花等大宗货源,济世堂绝不敢插手,白五爷是不是弄错了?”
白老五咬了咬牙,道:“我说的不是那些!”
“哦……”柳月影美目流转,笑道:“那是旁的?那就请白五爷拿出契约文书,容我看看,是否和柜上的撞了,您也知道,济世堂掌柜的众多,免不了会有疏漏,若有冲撞,一桩买卖而已,我便做个人情,赠予白五爷了。”
白老五脸都黑了,他哪来的契约文书?
那些小买卖都是他擅自做主谈下的,买卖太小,根本够不上白家出面。
契约文书需白老爷子的印信才可生效,白老五原想做大以后再同自家老爷子商谈,也好有个表现的机会。
是以,之前那些小药农同他只有口头约定,否则又怎容他们轻易反悔!
柳月影看着白老五黑沉的面色,笑意更浓,抬手手心朝上,冲他伸了伸,轻声道:“没有吗?傅别、质剂①皆可啊!”
白老五冷沉的看向柳月影那张娇花映水的俏颜,看着那抹温柔的笑意,只觉得讽刺又扎眼。
倏然,他冷冷一笑,身子放松的倚靠进座椅中,跟没骨头似的,斜睨着柳月影,道:“少夫人好手段,白某甘拜下风,果然啊,这有本事的女子就是不一样。”
柳月影垂眸,端起茶盏抿了口茶,笑意微敛,淡淡道:“以后,白五爷若有事,着人来知会一声便是,咱们可以在商会谈,没地如此大阵仗的上门,不知道的还以为白五爷要来打家劫舍呢!”
白老五阴阳怪气道:“我哪里请得动侯府少夫人啊!”
柳月影笑着,声音却冷了下来,道:“也对,若我没记错,白家还是白老爷子当家!”
一记凌厉的眼刀毫不客气的朝白老五瞥去,她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寒意忽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