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意识到中野良在他心里不再是提供乐趣的玩物时,头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拿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反悔却发现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倒流。
中野良出色的表现让朗姆对他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下令要求酒保尽快把中野良培养起来独当一面,尽快除掉史丁格,让中野良上位,把财政权牢牢掌控在手里。
朗姆性格多疑——哪怕是百分百忠诚的库拉索,在朗姆眼里都带着一分质疑,更更何况他人。
对于酒保上任两年,却依旧受制于琴酒,朗姆不是怀疑酒保能力下降,而是生了二心。
只是鉴于酒保断了左腿后一蹶不振,没了上进心,朗姆这才没有质疑酒保生出背叛心,只是暂时存疑,等待他日时间给答案罢了。
对于酒保热情推荐上来的中野良,朗姆心里也是存在疑虑的,只是介于财务部是琴酒的地盘,朗姆不敢轻易逾矩,只能通过酒保的眼睛观察中野良。
面对性急朗姆的再三催促,酒保头一次生出后悔的心理。
当时为了省事,他可是把中野良的优点和潜力夸得天花乱坠,现在倒好,直接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他不想再把中野良带进朗姆这个坑里,事情的发展趋势却逼着他不得不往朗姆眼前推。
'计划一旦开始就难以终止…我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中野良确实是个没什么志气的人,随和,到哪里都能原地躺下的那种,之所以坚持做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功劳全部归于保护妹妹的想法。'
酒保想,要背后没有一个川口挟妹妹而令中野良,怕是给他十年都未必能成长到这种程度。
……哦,不。
酒保默默更正一下自己的想法。
'中野良这个人还很懂得知恩图报,就像是当年川口于他有知遇之恩,以及父母遗物的恩情,川口有需要,中野良这个傻家伙就屁颠屁颠地朝着川口需要的方向拼命。'
要不然为什么史丁格那么想要驯服中野良呢?
稍加引导,就能培养出一个绝对忠诚还能干的下属,谁不想要呢。
——就只有川口不想。
吃了一次亏的中野良没那么好骗,史丁格败了,可不代表其他人也做不到。
普通人的经历限制了成长,思想还停留在生存边缘挣扎的中野良,缺乏在狼群中竞争成为头狼的条件。
可对于朗姆而言,简单得很。
找不到变强的目标,那就赋予他一个目标就好。
改造的方法有的是。
朗姆有一项独家技术——洗脑。
至今酒保都不清楚原理,但也有所耳闻,与平常所知的传销洗脑手段有些许差别,朗姆手里这项技术应该与当今的科技发展有关。
药物控制,精神参透,潜移默化,刻入大脑。
类似于组织审讯室里常用的吐真剂,使用药物削弱大脑的活性,大脑进入放松状态,再长时间灌输某种因素例如声音等。
其中或许还涉及到一些不可言说的手段,打破固有的信念,掌控他的认识和思想,彻底将其变成不会思考的傀儡,也自然谈不上背叛一说。
波本认为朗姆掌握的这一项技术不算成熟,至今为止,被洗脑成功的人例子少之又少,明面上只有库拉索一个例子。
波本不曾见识过朗姆洗脑的手段,除了自身意志坚定,还有其中一点是波本是以犯罪谋划师的身份进入组织的。
他身后有无数追随者,进入组织不到两月便获得了代号,绝对是鬼才中的鬼才。
现在哪怕是归于朗姆手下,组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波本成为朗姆的傀儡。
所以朗姆不会轻易把洗脑技术用在波本身上,但这样也注定了,波本在朗姆阵营里没有了上升的空间。
没有领导会不喜欢这种潜力无限的下属,同时也没有人会不觊觎波本非凡的能力。
若是给朗姆一个机会,那么他必定也会想要把波本变成一个,牢牢掌控在手里绝对忠诚的下属。
波本不能动,但中野良会不会成为朗姆手中提高洗脑技术成熟度的试验品,酒保也无法确定。
毕竟波本被当做一次性材料浪费了会心疼,有点才能的中野良被消耗了,可能会惋惜,但绝对不会痛惜。
另外,想要一个人成为自己的傀儡,哪怕没有用上洗脑技术,平常的方式也可以做到,只是不同的人忠诚度会有所不同。
酒保完全相信朗姆拥有这样的手段。
抹掉一个意志不怎么坚定的普通人的个性,并向其中加入自己所想的因素,这个容易得很,狠狠地敲碎一个人的毅骨,抹除个人特有的本性,无赖都能变成野心勃勃的精英。
酒保就是这样做的。
比不上库拉索的忠诚度,但也足够了。
——'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他并不希望中野良成为朗姆的工具——一个失去情感的工具,就跟库拉索一样,不怕疼不怕死的工具,也不愿意看到他变成没有个性千篇一律的精英。
中野良之所以会让酒保感到耀眼,让酒保为之心软和向往,正是因为中野良身上有着酒保不曾拥有过的血和肉,失去了这些,那跟他这朵长于黑暗里带着腐臭味的曼珠沙华有什么区别?
为了延迟那一天到来,酒保借口中野良根基不稳过快上位,容易招来祸端和琴酒的警示,来拖延时间。
然而次数用了两次,效果明显不那么好了。
面对朗姆的再一次催促和对他能力的质疑,酒保苦笑着绞尽脑汁想法子。
察觉中野良身边出现了陌生人,酒保知道朗姆已经不耐烦了。
恰巧这时史丁格急于求成犯了错,把琴酒的目光给引过来,朗姆的眼线被迫收了回去。
酒保灵机一动,干脆用代号任务彻底把琴酒的目光拽到中野良身上,然后把中野良的英明能干复制一份,通过山本的手递给琴酒。
如他所料那般,组织看到了中野良的价值,想要重点培养中野良,成为掌控东京,甚至是掌控组织财政的干部之一。
后勤组是他的天下,酒保想要做点什么,容易的很。
琴酒视线在行动组和后勤组之间来回晃悠,酒保也不可能当着琴酒的面给中野良洗脑,策反为朗姆的人。
于是酒保光明正大地手一摊,表示: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朗姆的忠诚下属被酒保坑得差点成为内鬼,连中野良的影子都见不着。
朗姆的地位和权力注定他不可能随意接触财务部成员。
占据财政命脉计划被迫搁置,性急的朗姆着急着另寻出路,于是精明能干还是个蛊王的波本进了他的眼里。
'波本去观察和掌控中野良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是对于酒保他们而言,还是朗姆,都必须要是最好的选择!
酒保不知波本和中野良过往有什么纠葛,也从未去他探究过波本为何在中野良身上投注超出正常的关注。
从前中野良在酒保手底下谋生,有些细节想要掩埋,于酒保而言简单得不得了。
波本和酒保是合作关系,但这个合作关系是坚韧又薄弱的,若是波本越线,酒保也不介意翻脸。
因而在波本得知中野良突然离职进了后勤组,并没有从中野良身上入手调查,而是借着网友的身份,打探中野良的近况。
中野柚子毕业被特招进乌丸集团,敏锐的波本产生了疑惑。
中野良跟着导师混过不少经验,有着非凡的成绩,被特招能说得过去,但柚子整个大学生涯沉默不闻,成绩确实不错,可没有丝毫经验的她,比不过从乌丸集团里随意抽出的财务员,她会是什么原因被特招进去的呢?
从这个方面入手,很快便查到了真相。
“波本”接触中野良没有任何益处——无论是对波本还是对中野良而言,都是最次的选择。
毕竟上有琴酒和朗姆,下是合作信任存疑的酒保,波本也不好在酒保的地盘里肆意妄为。
只能以网友的身份,在力所能力的地方暗暗给予中野良一些帮助。
从网友的角度里入手,波本掌握了关于中野良的动态,比如后勤组里发生的事情,比如中野良的部分遭遇。
关于中野良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波本猜除了中野良“善”的心性难以适应组织黑暗风格外,其中应有酒保的部分手笔。
当某天夜里,酒保登门拜访将一切细节和盘而出时,波本得承认他被气笑了。
可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守护的民众垂直地滑入深渊吧?
——当然,惜才可以,超出惜才以外的真实情绪,波本也不会直白地展现在外人眼中。
酒保很大方,当前的欲望是中野良,虽不知波本已经决定了要出手,他也不介意出点血,顺便给波本买个好——当然,对于理智的酒保而言,他还没到不顾一切的地步。
就这样,两个心思各异目的不尽相同的笑面虎达成交易。
波本接触中野良,对于他们而言是合作更进一步;对于朗姆而言,其中纠纠葛葛可就多了。
首先是波本的忠诚度没有办法保证,虽然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朗姆可不会轻易相信野心勃勃的波本真的甘心一辈子都呆在他的麾下,而不是噬主。
其次,朗姆质疑酒保的立场,在琴酒手底下表演得久了,可能就会变成假戏真做。
第三,他质疑波本和酒保不和的真实性,怀疑酒保会背叛他,也怀疑波本的心思不纯,拿中野良当成诱饵,试探二人的真实想法。
最后一点就是,当自身利益被侵犯时,表面上再怎么和善,心底也会生出隔阂,有句话叫亲兄弟明算账,更何况他们只是同一阵营的竞争对手。
中野良是酒保的所有物,而波本是个外来者。
波本接触后勤组的人,无疑就是在侵犯酒保的地盘,把属于他的人给撬走,酒保会对波本有好脸色,朗姆还要担忧酒保是否为忍者神龟,所谋不小。
对于波本而言,这看似是一份好差事,实则不然。
他作为情报分子怀揣着不明目的接触琴酒部下的财务成员,往小里说就是波本想要插手财务部事务,往大里说就是心思不纯、图谋不轨;
运气好的话额头抵枪警告一番,坏的话去审讯室走一圈,外加一个酒保在背后时刻准备着报复。
——当然,对于波本而言,既然敢接下这份苦差事,那就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不怕落人口实。
但在朗姆眼中波本必然没有那么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这是一种平衡。
其中勾心斗角的艰难过程略过不说,总之,波本作为考官光明正大地见到了中野良,并“单独”相处了半个月,足够波本这个蛊王看透中野良的能力和本性。
期间,因为琴酒的视线再次回归行动组,失去压制的冷气,藏在暗处的眼线就像是泥土里的泥鳅,不断地翻身掘土,给酒保弄得烦躁了,便抬手表示,就让他们就这样永远沉寂于腐臭的泥土中吧。
山本会收史丁格的钱,酒保自然是知道的,为了让他俩计划进行得更加顺利,酒保还贴心地给他们提供了不少帮助呢。
事情结果如他所料,后勤组乱了起来,虽怀疑山本生了贪念,但琴酒更加怀疑其中有某个老鼠的手脚。
至于某个老鼠是谁?酒保表示:朗姆先生不用谢哦~谁让我是最贴心的好下属呢~
只是偶尔也有点可惜,琴酒是位理性的代表之一,不会轻易跟朗姆翻脸。
得知史丁格和川口的过往后,中野良并不那么情愿看到仇人川口开怀大笑,于是放缓了计划。
相比于从前迫切的野蛮生长,中野良倒是更像是享受生活,跟酒保谈天阔地吃好喝好,天天跟村上斗智斗勇,甚至还和朋友吃喝玩乐,整个人看着气色都好了不少。
中野良的眼眸本是一双漂亮的暖棕色,只是两年的经历让他眼睛越来越深沉,越来越暗。
然而这段时间的滋养,让这双眼睛就像即将燃尽的油灯,有人里添加了煤油,正一点一点地燃起明亮的火焰。
心里有点不舒服,但酒保还是很高兴的。
具体表现在:那双褶褶生辉暖棕色的眼眸里,饭都多吃了几口。
注视着那双褶褶生辉的眼睛,酒保头一次认可波本的理论,有守护的人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酒保想,'人之所以不同于动物,是因为人拥有丰富而复杂的情感。'
只要想要守护的人还在,力量的泉眼永远都不会干涸。
由于琴酒之前一直盯着后勤组,波本有理由搁置计划。
再一次接触中野良,也是因为朗姆没有撤销指令,至少在朗姆那里理所当然。
他没有跟中野良解释清楚这些细节,野良看到波本,一定会猜到前因后果。
只是酒保还是有些遗憾,自己想方设法去避免,最终中野良还是以扼杀天真的方式被迫成长了。
'人生总是十有八九不如意……罢了,中野良不可能永远都不接触深层的黑暗,我也不可能永远都压着不让他成长……现在的结果是最好的。'
酒保微微阖着眼皮,苍白的手指却不自觉微曲。
C君死亡带来的催化剂,也不知到底是好是坏。
女生C凑过来:“老大,你知道你现在像个什么吗?”
酒保疑惑地嗯了一声,微微睁开眼睛,“像什么?”
女生C慢悠悠地把眉笔放回化妆包,反手抓住,“你现在……就像是一个深藏高院中眼睁睁看着爱人投入他人怀抱的怨妇。”
话音刚落,人便像一支窜天猴似的刷的一下闪现到门口,单手抓住酒保投掷过来的杯子弹,吃痛地甩了甩手,把杯子递给一边的服务员。
仗着酒保左腿不适追不上她,嚣张地对酒保挥了挥手,“明天见啦~老大~”
酒保被气笑了,支起酥麻作痛难忍的左脚,倒也没有起身追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看来C这是皮痒了啊,怀念加训的日子了。”
旁边把杯子小心翼翼放回酒保面前桌子上,闻言便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别误会,不是害怕。
纯粹就是不想再来一次加训后瘫在地上,像条死狗那样被同伴拖回去的经历。
傍晚时分,跟波本协谈完接下来的计划后,中野良冒着被淋成落汤鸡的风险,可怜兮兮地挤在小雨伞里,一脚一个水坑,终于在彻底湿透之前,赶到了三叶酒吧。
'我的天哪!这真是应了那一句,夏季的天如小孩的脸。'
额前的刘海被雨水浇了个透心凉,正蔫嗒嗒地贴着额角的伤口,明明早已生出了嫩肉,痂都掉了,但冰冷的雨水渗进肉里,让中野良觉得额角伤口又裂开了。
一进门,酒吧里的空调风迎面而来,瞬间给中野良扑了个激灵,“啊、啊秋!”
'好…好冷…啊…'
慵懒地躺着不想动的酒保听到声音,立马翻身起来,左腿踩到地上,红棕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你怎么来了?”
中野良哆哆嗦嗦地搓了搓手臂:“昨儿不是说晚上一起吃饭吗?答应了怎么好意思违约啊。”
一边说着一边朝酒保走来:“这天变得也贼快,出门时还是烈阳高照,才跟安室桑聊了两句,立马下起大雨来了…啊秋!明朗的时候温度都能把鸡蛋蒸熟,结果这雨比冰水还冷,快给我一杯热水暖暖手吧,感觉都要冻僵了……”
鼻尖挂着一滴水,也不知是冷着了流鼻涕,还是单纯的雨水,胸膛以下衣服就没一处是干的,连头发都往下淌着水,要多可怜就又多可怜。
酒保忍不住侧头闷笑出声,递着杯子的手都在轻微颤抖,中野良接过冒着热气的茶水,谴责道:“我可是特地翘了跟波本饭桌加深情谊的机会跑过来的,你还笑话我!”
“里间有衬衫,去换身衣服吧。”
酒保刚要起身,左脚膝盖处传来阵阵不适,顿了一下坐了回去,他并不想在中野良面前表现出他的狼狈。
“行。”
中野良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跌打损伤药酒,看似随意一般顺手放到酒保面前的茶几上,“里间在哪?”
在服务员的领导下,中野良好好地洗了个澡,换了身宽松舒适的衣服。
他捻了捻衣角,啧啧两声:“这布料,摸起来就很奢侈……”
酒保觑了一眼,“又不用你出钱。”
“这倒也是。”
中野良嘿嘿一笑,白嫖了酒保一件衣服,哪怕是临时穿一次,也享受到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酒保面前的茶几被撤了下去,摆上了饭桌。
“来吃吧,天色也不早了。”
中野良凑过来,泪眼汪汪地看着他:“酒保先生一直等我啊~好感动哦~”
酒保被搞得忍不住轻笑:“快吃吧,要凉了。”
“好嘞~”
“唔!这个好吃!”
中野良没忍住又夹了第二块,艰难地忍住原形毕露的冲动,学着酒保优雅地吃饭。
“今天怎么样了?”
中野良比了个大拇指,龇牙咧嘴笑:“酒保先生还真是深藏不露呀~”
“今天谈得很不错,接下来……史丁格可以下线了。”
……
中野良走后,酒保把中野良给他的药水拿在手里把玩,嘴角啜着一抹淡淡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