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枪,这是我们从他伤口处取出来的碎片。”年轻的警察现在想起来仍然觉得瘆人,卢布瓦那脑袋瓜上蹦开一朵血花,没了半张脸,脖子胸口和手上全是鲜血,在他看来,那手枪的威力与一小发炮弹相比也不逞多让。
玛姬看了眼那一小块碎片,随即抬手,眼睛眨也不眨不带一丝犹豫地扣动了扳机,撞针瞬间点燃□□,燃烧的气体把子弹推出膛线,高速旋转着发出短暂而响亮的啸叫,携带着冒着红色火光的白烟,撞击墙壁发出“砰”的巨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得抖了一抖,屋子里弥漫着火药、硫磺和淡淡的血腥味,如果有被枪声惊动的邻居闯进来查看情况,一定会以为这里刚刚发生了凶杀案。
小型手枪的后座力振得玛姬小臂发麻,她深吸一口气,神情自若地换了只手拿枪,两名警察都被她这个举动吓得一颤栗,好在她只是往前走了几步,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黄铜子弹,有些烫手,但她忍住了。
“这是一把手枪在正常情况下射出来的子弹,先生。”
“是。”年轻的警察往前踏了一步,认真又疑惑地点头。
玛姬走到卧室,从安灼拉身边的铁盘里取出带血迹的碎片,又叫他们去看他们带来的,所谓的“证据”:“正常而言,枪击是不会出现这种碎片的,只有一种可能,卢布瓦用手枪对准了安灼拉,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是弹药过期,装填手法有误,或者是膛线歪了,总之在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手枪在他手中炸裂,碎片迸射击中了他的身体,这才导致了他死亡,安灼拉不过是位倒霉受害者,与他无关,先生们。”
她带着轻蔑看了他们一眼:“先生,你们就没让法医检查一下死者的遗体吗?或者是说,你们从来没处理过凶杀案?经验不足?”
警察们确实很少处理枪击案,他们的日常工作只是抓小偷、抓妓女。制作工艺复杂的手枪对于他们需要面对的群体,还是太昂贵了一些。
年轻的警察的耳朵微红,秃头警察的脸色一变,玛姬说得有理有据,他知道今天是带不走安灼拉了——但他很快就换了一副笑脸:“我们会叫医生去检查卢布瓦的遗体的,您放心,不过…”
他看了一眼脸色仍然苍白,但呼吸已经趋向于平稳的安灼拉:“不过在我们查明真相的期间,他不能离开弗赛市,最好不要离开这里,清楚吗?”
“您放心,”玛姬抚摸着仍然在发热的枪管,淡淡地说,“短时间内,他也走不动。”
年轻的警察仍然皱着眉头,他是学过一点知识的人,便独自嘀咕了一句:“太阳穴的伤口看起来倒像是枪伤…”
玛姬立刻驳回了他的话:“安灼拉没有枪,先生,是我目送他出门的,我敢保证他没有带枪。”
克利夫特的呼吸忽然一重,他猛地直起身,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冷冰冰道:“各位先生,我想这场闹剧就到此为止吧,夜深了,各位执勤辛苦,回头我请你们喝酒。”
年轻的警察还想说什么,秃头警察却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回道:“谢谢您的好意,祝您好梦。”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玛姬一眼:“我们会查明真相的,小姐,您要相信,我们并不是吃干饭的。”
他自己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年轻的警察朝玛姬鞠了一躬,也跌跌撞撞地跑着跟上去。
玛姬僵硬地站着,没等他们的身影在街道尽头消失,她就把手插进头发里,几乎要把发根连根拔起,胸膛不断欺负,呼吸急促——显然她的心情一点也不平静。
“他刚才说什么?”她转过身,惶惑地瞪大眼睛,“卢布瓦到底因为被炸膛的碎片击中要害死掉的,还是被子弹击中头部死掉的?”
“你已经说过安灼拉没带枪,那他就只能是被自己的劣质手枪杀死的了,”克利夫特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温柔,“除非有其他人对他再开一枪,亲爱的。”
他能察觉到玛姬的身体以一种难以发现的幅度颤抖着,他心底里立即涌现出一些说不清楚的高兴,他试探着,从她身前轻轻地搂住她——真是久违的拥抱,他的身体也几乎要控制不住地颤栗起来了。
玛姬没有动,这让他打心眼里兴奋起来,他听见她用细弱的语气说:“其他人…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叫杜朗德去看看卢布瓦的尸体,亲爱的。”他用轻柔的嗓音说,“你要相信,不会有事的。”
如果有事,看在玛姬的份上,他也会将它处理得天衣无缝,好叫她不担心,让她知道这天底下,只有他是最靠谱的男人。
可惜她看起来不算很是领情,轻轻挣脱了他的胳膊,带着浓浓的倦意说:“那就麻烦杜朗德医生了,如果是枪伤,麻烦您记录一下伤口的痕迹,或许以后能派上用场,您知道的,通过伤口的大小,灼烧的痕迹是能够判断出枪支的型号。”
杜朗德医生微微笑了一笑:“我会的,您放心。”
尽管他认为不是很必要,如果卢布瓦是中弹而亡,警察又没能找到作案工具,即使他们再怀疑安灼拉,也没办法无法逮捕他的。就算是不幸被他们找到了作案工具,他也笃定克利夫特有能耐把黑说成白的——谁叫那家伙整颗心都拴在了玛姬身上,无论她怎么对他,他是绝计不忍心叫她伤心难过的。
事情果然与杜朗德的预料所差无几,卢布瓦先是被炸成重伤,再被一把枪击中太阳穴结束了性命,这个可怜的人,所有人都认为现场出现了两把枪,但为了寻找另一把枪,警察们翻遍了吉许家和塞缪尔老板的客栈,什么都搜不出来,在加上克利夫特请他们吃了几次酒,花了些小钱,这件事似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出于某种好奇的心理,杜朗德仔细观察了卢布瓦的伤口,并发挥他在上解剖课时所学习的绘画能力把它记录下来,第二天为安灼拉处理伤口时便带给玛姬看了一眼。
“您说过,通过伤口可以辨认枪的型号,您看看这个伤口,能辨认出什么吗?”
“每支枪的弹道不一样,子弹所形成的膛线痕迹也不会一样,不同种类枪支造成的伤口也不会一样。”玛姬放下手中的线团,接过纸张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挑眉,“如果您是一比一画出来的,这看起来倒是有点像克利夫特那把手枪的型号。”
杜朗德眉心一跳:“玛姬小姐,这话可不能瞎说。”
“我只是随口一说,”玛姬又拿起手头的布料,安灼拉那件衬衫破了个洞,她得把它给修补好,“我这一辈子只见过那一把枪,杜朗德先生。”
“那您怎么懂得这么多知识?”
“爸爸告诉我的。”玛姬头也不抬。
杜朗德医生更困惑了:“吉许先生不是牧师吗?”
玛姬顿住了,她停住了穿针引线的手,轻轻地拧起眉头,似乎也有些困惑,最后她扯了扯嘴角:“那应该就是书里说的,书能告诉我们一切,不是吗?”
“哪本书?”
玛姬好笑地看了杜朗德一眼:“您不会是想改行吧?先生,我早就不记得啦!”
杜朗德医生不是很相信,但看着她澄澈的蓝眼睛,却也说不出怀疑的话来,只好悻悻收回了纸张,打算自行研究一番,转头说起另一件事来。
“安灼拉先生的伤对于他的性命已经没有大碍了,我想他今天晚上就能醒过来,不过还是需要精心照顾,您每天都得帮他换敷料,直到伤口结痂为止。”
他很惊讶地发现玛姬的脸色没有泛起羞涩的红晕,而是淡定地答应下来:“多谢您,先生,我会做到的,还有什么注意事项吗?”
她面无异色,毫无推脱,杜朗德心里倒是暗暗叫苦,如果她暗示性地表示一个未婚女子不能做这种贴身活,他肯定会勉为其难地告诉她这活他包揽就行,这下好了,要是让克利夫特知道他干的好事,非要恼上三天三夜不止。
杜朗德医生当下就决定缄默其言,但就算他什么也没说,克利夫特的言辞也透露着阴森,这让杜朗德着实胆战心惊了好一阵子。后来他才发觉,原来是因为克利夫特只要一想到到玛姬家里头住着一个男人,这男人还不是他,半夜里就辗转难眠,看到杜朗德有正当理由前往玛姬家中,而他却不行,心里头就来气。
…
太阳已经逐渐隐没在天际线下,在经历了穿针错位、走线散开等一系列问题后,玛姬终于赶在最后一丝光线消失之前磕磕绊绊地缝补好衬衫,当她如释重负地放下这件讨厌的、令她的缝纫事业大受挫折的亚麻衬衫时,她听见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玛姬。”
安灼拉睁开眼睛,从他苍白的脸色来看,他现在一定很不好受,但他什么都没表现出来,疼痛对于他而言就像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最不值得被此困扰事情,除了昏迷时无意识发出的呻吟,他不再提及他的伤势。
“你睡了一天一夜呢,”玛姬给他递了一杯温水,“可算是醒来啦。”
安灼拉眼底浮现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微笑,但很快又被严肃覆盖了,他放下水杯,看向玛姬:“在我昏迷的时候,一定发生了许多事。”
“卢布瓦死掉了,警察过来了一趟。”
安灼拉眼底掠过一线惊讶,卢布瓦的死亡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这件事对他的冲击要比弹片对他身体上的冲击要大很多:“我离开的时候,他只是跌跌撞撞跑开而已,一定是有人在我走后对他做了什么。”
“不用担心。”玛姬宽慰他,“这件事已经解决了,你好好养伤就可以啦。”
安灼拉抚摸着隐隐疼痛的伤口,沉思着:“在争执的时候,卢布瓦曾经提起过西蒙·托特律。”
“他们什么关系?”
安灼拉散落在额前的金发还残留着雪天湿润的气息,散乱的头发后那双漂亮而冷峻的眼睛盯着玛姬:“卢布瓦认为你们在羞辱他,而西蒙·托特律给了他报仇的机会。”
这张雌雄莫辨得如同忒修斯般的脸庞忽然低垂下去:“玛姬,你不用担心我,皮埃尔在托特律兄弟手中,性命垂危。”
“我知道。”玛姬平静地说,“我已经想到一个方法,也许不算得体,但我没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