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这一句的时咎听到心脏猛烈跳在耳边,如同一颗炸弹被抛入水中炸响,爆炸后是无数水花与气泡,接着是喧哗的人声、脚步声在什么空旷地方回荡。他倒吸一口冷气,浑身像抽筋一般震颤,猝然站了起来。
暖黄色大厅,四周全是人,有的围着中央趴在玻璃板上看什么东西,有的则绕着这个空旷的地方阅读墙上的字画,三五成群,或独自欣赏。时咎则站在一张太空休息椅前,面前本有一张小桌板,此时被打翻在地,他的旁边还有人坐着休息或者写写画画,躺着按摩。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注意!”有人在面前道歉,他迅速把地上的小桌板捡起来重新放回时咎坐的太空椅上。
梦的余韵很快散去,砰砰心跳逐渐平静。时咎深呼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被吵醒了,他现在在的位置是AETERNUS展览馆里,今天是展览的最后一天。
也罢,都结束了,沉皑应该也要休息,之后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他这会儿醒来的时间算是卡得正好。
时咎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去,迎面碰上绕过来的唐廷璇,她的目光有些嫌弃,问:“你就每天来你自己的展览馆睡觉?”
时咎敷衍几声,唐廷璇又明白过来,白目道:“哦,做梦见男朋友是吧?”
其实也不是,刚好午睡的时间没休息,在这展览馆呆久了有些困,有张可以按摩可以躺平的太空椅,坐上去控制不住就睡着了。
时咎说要去洗手间,唐廷璇问他晚上要开庆功宴吗?
时咎:“什么庆功宴?”
一个说是庆功宴,实则想顺便一起吃饭的局。唐廷璇:“恭喜你的个人展览完美收官,获得无数好评……呃,和差评,哈哈。”
“哪些人?”
“你我,还有几个读书的时候欧洲美国认识的朋友。”唐廷璇拍拍他的肩,“余肃,嘿嘿,大学追你那哥们,朱群飞和李时光也在。”
“他们不是离海安很远吗?”时咎问,“我前两天看到他们了,只有他俩?”
“其他人忙嘛。”
时咎同意,转身进了洗手间。
明黄色灯光下他的头发是纯黑的,豆沙色衬衫还是松松垮垮搭在身上,牛仔裤也搭配得很随意。时咎心想自己可能真的是来睡觉的,他胡乱甩了下自己的头发,耳尖听到外面传来了小阵呼声,那呼声很快被压下来又变成了窃窃私语,有女生经过洗手间外面在兴奋地说什么“混血”、“要号码”、“好高”,同时时咎收到了唐廷璇的信息让他快点出来,准备走了。
时咎从洗手间里出来时刚好几个女生从面前跑过去,差点撞到,他不经意瞥了一眼,看到有人在窃喜。
六点准时,展览结束,人群开始慢慢离开。时咎去跟馆长打了招呼就去展览馆门口找唐廷璇汇合。
“发生什么了?”时咎快步走出来的时候看着不远处聚集的女生问,转过头,目光对上门口等候的几个,他朝老同学点头,“好久不见。”
“哎哟大艺术家好久不见!”朱群飞冲上来给时咎一个熊抱,顺便狠拍几下他的肩,装得一副泪眼婆娑,“你有没有想念飞猪哥哥我?”
时咎一把推开他,表情不爽:“隔那么多年能不能别恶心我?”
“恶心吗?还行吧。哇大艺术家穿衣服真是越来越像个艺术家了!”朱群飞赞叹,顺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唐廷璇问:“吃什么?”
时咎转身对旁边两个人也意思性拥抱一下,扭头却发现尽管展览结束,里面的灯一盏一盏关闭,最后连大门都关了,展览馆门口依然站了些女生没走,她们在等什么。
顺着他的目光,唐廷璇对他解释:“刚刚那边来了一个帅哥,很高很帅,好像是个混血,等人吧估计,反正一直没走,后面就一堆人在那偷看,也不敢上去也不敢跟人说话,就偷拍。”
时咎不感兴趣回头:“哦,那我们吃什么?”
天还算亮,但下班高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车也堵塞,人也堵塞。
“吃什么?”时咎又问了一遍。
他发现唐廷璇偷偷地望着自己身后,小声说:“我这么盯着人是不是不太礼貌?我也刚刚才看到,那个男的真的有点帅。”
朱群飞环抱着手,一只手还摸着下巴,点头说:“我认可了。”
时咎觉得头有点晕了,他回头看了一眼,但没看到他们所说的人,又扭头回来看手机:“那你们去要电话吧。”
时咎拿出手机本想看下附近有没有什么西餐酒吧一体餐厅,刚打开软件,唐廷璇的手“啪”一下按住时咎的胳膊,她紧张道:“那个帅哥动了!”
时咎翻着餐厅:“最近一家300多米,环境好像还行,评分满分,算了满分不去,刷分嫌疑太重,70到90就好。”
唐廷璇吞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他在朝我们走过来,直线!”
时咎:“啊,直线的话,下一家有一公里,这个我好像去过,我记得还可以。”
唐廷璇晃动时咎的胳膊:“不是,我怎么觉得他在看你?”
时咎单方面确认了去处,收起手机抬头淡声道:“我看好了,一公里多,慢慢走过去吧。”
唐廷璇:“哥你到底在听我说话吗?”
时咎终于从选餐厅的沉思里抽离出来,他有点茫然,问:“什么?”
脚步声径直停在时咎身后,刚好夕阳与路灯在同一个方向,时咎正好可以看见地上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影子,或许是近些时日做梦总是一惊一乍的,时咎的第一反应不是有人恰好站在自己身后,而是——暗杀!
连已经从梦中世界醒来都在那一刹中被忘记,他肌肉一紧,手肘猛地向后袭去,接着那条胳膊便被束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时咎如梦初醒,猛回头心道不好,下一秒又反应过来,不对。
!!!
时咎顿时张嘴忘记说话,沉皑则很平静地解开束缚,拍了拍他的肩说:“别紧张。”
很多视线在围困他们,到这个时候,他甚至还能听到陌生人的惊呼,只是那惊呼在霎时蔓延的沉默里无足轻重。
沉皑到过他的世界,时咎记得很清楚,那是他们刚刚认识不久,那天晚上他在图书馆睡着,刚好经历了一场强制进化与反抗的剧情,捂着疼了好一会儿的头回家,洗漱躺在床上看书。
那天晚上在下雨,风声和雨声总是从没关严的窗户里漏出来,他在想,要不要起来去关一下?便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站在窗边的沉皑,只是那会儿他们关系不太好,时咎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梦里和这个人有关联就算了,不想搞得和自己的现实世界也有什么联系,于是他的目光自然而然越过沉皑,看向了外面。
这件事被时咎遗忘了,因为沉皑本身就不怎么做梦,除非心事太深沉。所以时咎理解为自己刚走,他想自己了。
两个人在人来人往里站立,都没说话。时咎少有的呆滞,一时间脑子停止运转,他的嘴唇微张,似乎想喊对方的名字,片刻,他无声笑出来,往前走了一步,一下撞进沉皑怀里,后者则环抱着他,拍拍他的背,埋头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想你了。”
那声音让时咎感觉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点不懂人的声音怎么能达到这种效果。他轻轻放开沉皑,不好意思转头道:“那个,临时加个人一起可以吗?”
对面三个人看看时咎,又看看沉皑。时咎去牵沉皑的手,后与他十指相扣,甚至还举起来,淡定说:“嗯——我男朋友,沉皑。”
他眼见唐廷璇眼睛瞪圆了,发出了一句“卧槽”的气声,同时还有周围没有压抑住的惊呼。
朱群飞直接大惊小怪出来:“卧槽时咎!你注意点@¥%……&!”李时光一把捂住他的嘴,露出尴尬的微笑说:“抱歉。”
沉皑通过时咎到这个世界仅有两次,但两次都是在时咎家里,两人对了一下时咎才知道那次和唐廷璇在家听到的卧室异响是沉皑发出来的。他还是第一次走到外面的世界来。
沉皑说这里比恩德诺更繁华。
太阳下去了些,霓虹便亮起来了。六车道还堵着的街,红色的尾灯照着地面,电瓶和自行车形成了自己的洪流,人们各自去往目的。
没走多远时咎便被唐廷璇拉到另一边去了,她满脸震惊小声问:“哥你得跟我说实话,这是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唐廷璇急死了:“这不是,不是你梦里的人物吗?什么意思,感情你谈了个男朋友,骗我说是做梦梦出来的?”
时咎:“没骗你啊,他在我的梦里,我也在他的梦里。”时咎发现自己解释不清,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了。
唐廷璇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她做了个“平静”的手势,迅速窜到沉皑旁边,清了清嗓子说:“你好。”
沉皑轻轻点头:“你好。”
唐廷璇本着“娘家人”的态度向他一个个介绍:“这是朱群飞,这是李时光,这是你的前情敌余肃。”
时咎阻止:“够了!”
沉皑很认真与他们三个目光接触,表情连换都没换一下,并不太在意谁现在是什么身份,曾经是什么身份。
看他们的人很多,目光大多集中在沉皑身上,他的深蓝色眼睛格外具有迷惑性,在时咎拉住他的手后,路人的目光角度又变了。第一次时咎有了一种谈恋爱的感觉,在恩德诺总是太多的平地惊雷,突然回到自己的世界还能和沉皑一起,他觉得无比放松。
曾经总是时咎去到恩德诺,但唐廷璇刚刚的问题又让时咎思考两个世界的联系。到现在,已经不能单纯用“梦”的概念来理解这两个世界,否则就会变成因为他做梦而创造沉皑,同时沉皑做梦创造了他,或许他们的创造是同一瞬间,或许是两个世界本来就只是存在,如季雨雪说的,存在就是存在本身。
沉皑轻轻收紧掌心,淡声道;“别想了。”
时咎恍然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沉皑:“就是知道。”
时咎笑:“那你可真聪明啊。”
沉皑淡淡:“你最聪明。”
时咎心情很好,好得拉着沉皑的手也不自觉前后摇晃起来,像小时候终于做出喜欢的小设计,开心显摆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