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查出发那天,沉皑似乎还很忙,见了几个管理,召集了一些人,好像还有开会,所以时咎没有去打招呼,只在他办公室留了字条。
跟季水风出去巡查,暂时不回,勿担心。——时咎
开车出去的路上,一车四个人,两个人都在闷闷不乐。
“姐!你怎么把言不恩也带上,带着小屁孩巡查,不是给自己找事吗?”
“你说谁小屁孩?姐!你怎么把这个闹腾的东西也带着啊!”
“你才是东西,你是什么东西?不是,姐,你带言不恩就算了,时咎能干什么?我真的是小王八缩壳里,鳖屈!”
时咎:?
时咎冷漠:“有病就治,没病别说话。”
“你还骂我?你死定了时咎!”
“你才死定了!今天我和时咎哥哥一条线!”
“小屁孩哪有你说话的份?”
言不恩大喊:“姐!!!”
季山月也大喊:“姐!!!”
季水风默默打开音乐系统,再默默调大音量,企图装听不到。
她的人生里很少会有错误的决策,但这次,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巡查几乎是每家每户询问情况,根据安全管理中心划分的街道,在自己接收到任务的范围内排查。
街上人不多,都在等巡查结束。
“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请问最近是否有异常?”
“身体都还健康吗?”
“有发现发病的倾向吗?”
“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你一个人住吗?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我们在做一些日常的安全信息排查,请问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活动?”
“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
“你好……”
最开始是季水风一个人挨家挨户的询问,季山月跟在后面记录,时咎带着言不恩在后面等,后来见多了也轻车熟路许多,便季水风带着言不恩,季山月和时咎,就近可以同时询问两户人家。
车开到这条街道的最后一个部分,四个人下车。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房子,熟悉的墙。季水风站在原地没动,她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不高的楼。
“怎么了姐?”季山月问,他已经走到门口了,回头却发现季水风还站在车旁边。
季水风回过神,说没事。季山月奇怪地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这一栋楼只有两户人家,左边那户的窗台,小镇乡村风的绿色百叶窗大开着,顶部晾了几件女性衣服,似乎都有些脏了,应该是晾在那很久没收,右边那户人家窗台上则摆满了青翠的绿植,绿植中间还有一只圈养的鸟,此时正在叫不停。
季山月左右张望半天,猝然想起来什么,他指着眼前的楼说:“姐,这是不是小时候收养你那户人家住的地方啊?”
季水风轻轻点头,在很久的过去里,她曾经在这里住了好几年,后来却再也没回来过,偶尔路过,也只是远远看上一眼,即使鼓起勇气,也最多在楼下停留不出半刻,便像一位路人一样轻飘飘地离开,从未上去过。
季山月好像也想起什么不太愉快的事,他嘟囔了两声,说:“上去看看啊!巡查嘛,管他的!”
季水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了过去。
“感觉我姐不太高兴。”言不恩在身后小声对时咎说。
时咎耸肩:“我感觉也是。”但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没问,只是带着言不恩跟了上去。
时咎观察了一圈这边城区的房子,和靠近文明中心那边的现代化不同,这一片是老城区,楼房不高,颇有欧美建筑风格的味道,拱形门的元素比比皆是,他们靠近的这栋楼后面还有一条小河,两条街中间搭了一座基于切线和半径的桁架结构桥联通。
入口的门也是拱形门,但进门后,步步上升的楼梯都经过了重刷,原本破破烂烂甚至掉了墙皮的墙,也都在不知什么时候重新整理过,已经找不到太多历史的痕迹了。
季水风往上走,心里倒没有太多波澜,可能因为变化太大,大到已经无法和记忆里的模样重合。她走到二楼,想先去敲右边那户人家的门,最后在那里愣了好一会儿,又转头站去了左边。
后面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季水风站在门前,举起手,又放下,叹了口气,又举起手,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最终才轻轻敲了几下。
没人开。
季水风又稍微用力敲,但片刻依然没人。季山月走上前来正常敲了几下。
“咚咚咚——”
“有人在吗?”
“咚咚咚——”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寂然,那些声音沿着墙,爬着缝隙,从楼梯翻滚而下,在阶梯最下方摔得粉碎。
“吱——”
隔壁的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位男性,他奇怪地看了一下楼道的四人,讶异地问:“你们是?”
季水风迅速收起情绪,走过来举起他的通行证,音调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冷静:“你好,安全管理中心,季水风,我们在做日常安全管理检查,抱歉打扰到您,请问最近您有感觉到任何异常吗?”
男人了然,摆上笑容:“啊,安全管理中心。异常倒没什么异常,就,中规中矩的。”
季山月上前一步问:“您知道隔壁这户人去哪了吗?”
“隔壁呀,隔壁就住了一个女人,也很正常吧,都二三十年邻居了,我们经常会碰面,她也会友好跟我们打招呼,最近没看到,不知道,不过她有时候是会离开一段时间,去度假什么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你们放心吧。”男人说,表情很平和。
“好,谢谢,耽误您时间。”季水风说道。
男人立刻摆摆手:“不不,应该的!”
说着,他身后突然走过来一个小女孩,看上去只有三四岁岁大,好奇地抱着男人的腿在后面躲了一会儿,只露出一只眼睛。男人见状,把她往前面牵了牵说:“这是安全管理中心的叔叔阿姨,是保护我们的。”
小女孩不愿意,逆着男人的手往后躲,男人解释:“她胆子小,不愿意见陌生人。”
季水风朝小孩笑了下,说:“没事,我们不打扰了。”
四个人正准备离开,却见小女孩抬起手,指着他们,指尖划过一圈好像不知道该指谁,最后只能指着空气说:“是怪物。”
“有怪物,爸爸,有怪物。”
“怪物来了!爸爸!”
“爸爸!!”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大喊起来。
叫声吓到了男人,他一把抱起小女孩安慰道:“没有怪物没有怪物,乖,不怕不怕!”说着朝外面震惊的四个人解释说,“她最近经常做噩梦,年纪小有时候分不清真假,会说胡话,抱歉抱歉。”
“乖乖,不怕,没有怪物,那是梦。”
时咎把言不恩往身后推了一下,他看到那个小女孩,她在发抖,眼里全是恐惧,好像真的直视着什么怪物。
有说恐惧来源于未知,但恐惧也会来源于已知,对罪恶的恐惧,对罪恶的惩罚的恐惧。
他浑身都在止不住颤抖,害怕被发现,害怕被惩罚,害怕一切。
“起源实验室,沉皑,申请逮捕沈向南。”沉皑冷冷地说。
沈向南抖得嘴都说不利索话,他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原本以为至少能在起源实验室获得一些成就,可他太心急了,如果当时没有通过关系,在审核根本不合格的情况下就成为实习操作人就好了。但是舟之覆是看守者!是这儿的最高权力,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会被另一位看守者抓住把柄。
“能不能,能不能放过我,我可以改,我不想死。”沈向南抖着说。他这个人很奇怪,在这个环境很好的年代,他格外怕死,他知道即使是死,也应该是一件安乐的事,但是他就是害怕,害怕得控制不了颤抖的身体,他开始后悔最开始做的决定,他应该好好考核,一步一步慢慢走到操作人的。
沉皑面无表情,说:“你可以改,那些人呢?”
本来进化是仪器配合操作,正规操作下,不会有危险,但操作失误例外,因为操作失误已经有几个孩子失去性命了。
沈向南更不敢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可已经到了不得不承担代价的时候,他后悔了。
沉皑冷漠像夜晚的沙漠,巨大又令人窒息,他说:“文明中心就是因为你们这种人……”后面的话没说完。
安全管理中心的人来得很快,他们保存了沉皑提取的证据,最后架着沈向南走了。
沈向南的声音回荡在整层楼。隔壁进化室的门被偷偷开了一条缝,一只眼睛默默注视着走廊里沉皑的背影,但沉皑好像察觉到什么,迅速转头,门被“啪”一下关上。
门后的江遂捂着胸口,心惊肉跳。
他该怎么办?他听说沉先生突然开始肃清整个起源实验室,因为沈向南操作失误导致好几个未成年人脑死亡,所以他要查所有操作人的审核,审核没有通过却用不正当手段进入起源实验室的,会被逮捕。
被逮捕。好像是一个听上去就很陌生的词,他们这儿很少有人被逮捕,监狱都很少有人。那他应该怎么办?也许迟早会查到他头上,还能像上次一样轻易被带出来吗?他知道好几个人是通过舟先生操作进来的,那沉先生现在这样做,是不是在向舟先生宣战?
江遂打了个寒颤。
监狱的人太多,多的是压力和烦躁,但监狱只有一个人,多的就是孤独和绝望,特别是对于沈向南这样的人来说。
连看守监狱的人都没有,他在监狱大喊:“我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
“有没有人啊!!沉先生!我真的错了!!沉先生!”
“舟先生!救救我!我不想死!!”
“有没有人啊!!好冷!好饿啊!”
监狱里温度确实比外面稍冷一些,不过也是正常温度,也许是心理原因,心理暗示的成分过于强大,沈向南觉得冷得如同掉进了深海。
“好冷,好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