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的对距离的把控能力。时咎坐在沙发上,竟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他想起了前不久被季山月一下就撂翻在地的场景,怎么说自己也是个时常健身的成年男性,却在季山月手里过不了一招,那绝对不是正常人可以达到的身体素质,他甚至怀疑真的找一个特种兵能不能在季山月手里过满十招。
那沉皑……回想在大厅里看见他们缠斗的场景,那样的身手,只会和季山月势均力敌,或者更强。
他强硬,沉皑比他更强硬;他挑衅,沉皑比他更挑衅;他用心理战术,沉皑则比他更会用,掀他的桌子,砸他的灯,骂他的人,他都不做反应,不被牵着鼻子走,不生气,也不产生情绪。
“喂,蓝眼睛的……”时咎刚开口,就被打断的。
“如果你愿意,可以叫我沉皑。”他说。
“好,沉皑。”时咎咽下了脾气,郑重说,“重新商量一下,能不能以后见面不用麻醉针打招呼?还有这个脖环……”
沉皑瞥他一眼,他从时咎的眼睛里能看到很多东西,胆大、勇气、坚定,甚至可以心平气和坐在这里同他做商量,姑且算是能屈能伸,也是一些很好的品质,如果不是性格太冲动直白……
于是沉皑在时咎炙热的眼神里慢悠悠道:“等我确定你说的是实话。”
季水风进来的时候办公室只有沉皑一个人,她疑惑:“季山月不是说抓到时咎了?人呢?”
“跑了。”沉皑说。
“跑了是什么意思?”季水风惊讶,“在你手里跑了啊?”
沉皑点头:“麻醉剂射歪了,他消失了。”
季水风更惊讶了,跟听了鬼故事一样:“射歪了?!”
“嗯。”
季水风很少有这么震惊的模样:“你说你故意放走的我都敢信,你说射歪了?!”
沉皑没有回答。
季水风把头发拨到肩后说:“又是直接消失?”
“嗯。我问了一些情况,但是他坚持说这是他的梦。”
季水风并不感到奇怪:“怎么说呢,自信点说吧,我的测谎技术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沉皑淡然道:“嗯。”
“没事。”季水风笑,“结果很快就会出来,我们很快就知道了,下一个帕斯卡赌注吧。”
沉皑不置可否。
大城区人声鼎沸,笑声叫声比比皆是,公民们喜欢把愉悦的声音释放出来,谈论和负面的声音通过意识传达出去。
但这些声音在文明中心门口戛然而止,里面的人更喜欢任何事都用语言交流。
距离文明中心不远处一个街道小巷里,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孩快步朝城市的权力中心走去,走到一半他顿住脚步,因为他听到有小孩的哭声,正从这条小巷子的某个角落传来。
是谁在哭?他四处张望,终于在一处角落看到一个颤抖的身影,于是他走过去。
也是一个小孩,但比他大,十多岁了。小孩站在角落面对墙壁大哭,嘴里喊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较小的孩子觉得很奇怪,便开口问:“你怎么了?谁要杀你?”
谁料正哭着的小孩浑身一震,他提着吊起来的嗓子眼,一口气都没敢出出去,缓缓转过头,惊恐的眼神望向了那个比他矮一些的小男孩。
“你家人呢?”稍小的孩子又问。
满脸眼泪的人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惊悚:“他们,他们死了,他们死了,我回家,他们都在家吊死了,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
他突然开始尖叫,手也乱挥,吓得对面的人赶紧后退了两步。
“不要杀我!!”
“救命啊——!!”
整条小巷都是他的惨叫,这个时候楼上有居民听到尖叫打开了窗户,朝下面吼道:“发生什么了!需要帮助吗!”
同样被吓到的小孩正要说需要帮助,却见那个哭喊的小孩直直朝前冲过去,就像使出浑身解数,一头撞在墙上。
咚——
随着一声闷响,小孩的身体也应声倒地,只留雪白墙上微弱的血迹,更多的红色从躺在地上的人头上缓缓流出。
目睹他死亡过程的小孩捏着拳头没能说出话,只是一双眼睛瞪得很大。
很快这里被安全管理中心围起来。
文明安全管理中心里,季水风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随即深呼吸。
最近确实越来越不对劲了,自从病株失窃,传染病大有卷土重来的迹象,只是实在查不到线索。
门开了,一个职员匆匆进来说:“季小姐,那个小孩已经被医院确认死亡,另外当时在他旁边的小孩问话结束,确定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刚刚他的家人已经接走了。”
季水风轻轻点头:“好,辛苦了。对了,病株的事有进展吗?”
对方愣了一下,埋头小声说:“没有。”
季水风轻叹,职员连忙不迭地出去了,门还没完全合上,又被另一只手推开。
“你要的资料。”
季水风抬头,发现是沉皑。
沉皑将上次自杀在监狱那个小孩的资料放季水风办公桌上,皱眉道:“安全管理中心抓人别带到起源实验室来了,工序不一样,这边登记换过来麻烦。”
季水风笑了笑:“添麻烦了。”
“嗯。”
沉皑正要走,被叫住了。
“等一下,上次跟你说的,时咎的事,有结果了。”
沉皑停下脚步,回头。
季水风从办公室抽屉里拿了一台电脑出来,放在沉皑面前,刚开口对他说:“这个是……”就看见沉皑突然掏出麻醉枪,季水风嘴都还没闭上,他已经朝旁边开枪了。
接着一个人影倒了下去。
他现在几乎在时咎出现前零点几秒就能感觉到,然后立刻掏枪瞄准。
季水风瞳孔地震:“这……”
“我,恨,你。”
一入梦就精确到达沉皑身边的时咎咬牙切齿说,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哦。”沉皑看了他一眼,熟练收枪,哼了一声,“耐药性还可以,手快能动了。”
季水风立刻去将时咎扶起来放到沙发上,左右看了看,疑惑道:“这么摔下去很痛吧?没受伤吧?”
她的办公室有地毯,所以粗略检查了一下没看到什么伤口,松了一口气。
时咎浑身用不了一点劲,竭尽全力也只能让手有不自然的颤抖,他只能靠在沙发上,他努力平复心情,心里默念他的灵感,最后用平常的心态对沉皑说:“蓝眼睛的,商量个事。”
沉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时咎很想坐起来,但失败了,其他身体部位他基本感觉不到,于是他放弃了,保持着当下的姿势说:“你看,人不可能不睡觉,也做不到想不做梦就不做,所以我放弃了。”
他一字一句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只想探索这个世界是什么样,也没对你们的治安造成什么影响对吧?我说真的,能不能以后不用这玩意儿招呼我?如果你真的觉得我有危险,我有动作你再这样也不迟。”他指了指脖子上的皮质套环。
闻言,沉皑冷冷道:“不可能。”
时咎气死了,他吼出来:“那我主动跟着你总行吧?别给我注射这玩意儿了!你完全就是针对我,一句话不让说就麻醉,我都感觉我记忆力下降了!”时咎想说大声一些,但做不到,说出来的声音异常虚弱。
沉皑仿佛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手指又开始敲击桌面,莞尔道:“我想你搞错了,我不认识你,对你没兴趣,更不会主动针对你,但我怎么记得最先挑衅我、掀桌子的是你呢?”
时咎:“……”
确实是他先招惹对方的,因为那会儿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对他的梦有绝对掌控权,当然想做什么做什么,掀一个NPC的桌子怎么了?
只是后来的发展越来越奇怪,不仅故事奇怪,连这个梦本身都奇怪起来——一次连续做梦是巧合,那无数次呢?
时咎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吞吐了半晌,想到了一个可以恶心沉皑的办法,他用很弱很麻木很恶心的声音说:“我只是想,想留在你身边。”
“噗!”旁边的季水风终于没忍住,笑出声,女性的笑声把即将凝固的气氛重新搅动起来,“你有点疯啊?这话敢说?不知道现在外面在传什么吗?”
沉皑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时咎觉得自己再多说一个字就会被撕成碎片。
季水风一直在开心地笑,她伸手戳了一下沉皑,带着笑意说:“我说,不然你就把他留着,再危险的人放你身边我总放心,然后……”说着她朝沉皑眨眨眼。
沉皑不耐烦,敲桌子的手指都用力了几分。
权衡之下,沉皑冷漠地说:“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我有条件。”
时咎看着他,示意他接着说。
“在我确定你之前说的都是实话的前提下,第一,你听令于我;第二,一直带着脖环,我会监视你。作为交换,我可以在你没有危险性的情况下,不主动对你注射麻醉。”
那么问题来了,他要如何证明他说的都是实话?一个正常人要如何在别人说:我在做梦,你只是我梦里的人,的情况下,相信对方?
时咎瞪着沉皑,就在这时,季水风的手指刚刚碰上拿出来一直还没用上的电脑,她莞尔一笑,嘴角扯出的弧度恰到好处,说:”那正好,我本来也正要给沉皑说这件事的。“
两道目光同时转向她。
季水风说到这,把她的电脑拨过来,让时咎能看到。
上面的波形和数据密密麻麻,时咎一个都看不懂。
沉皑偏头看到电脑页面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了然于心。
“这是……”时咎问。
季水风在电脑上轻敲某个键,一枚钉子状的物体从时咎的皮肤里被抽离出来,时咎没有丝毫感觉,直到他看到这个躺在季水风手心里的东西,才觉得毛骨悚然。
他什么时候被植入的这个?
“这是追踪铆钉的数据分析图。”季水风解释,“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你植入了铆钉,不过因为需要大量的数据分析,所以样本数得足够多样化,时间就有点久了。”
“追踪铆钉?一直在哪?”时咎突然头皮发麻。
“在你的皮肤里,别担心,对身体无害。碰到你的皮肤,就会自己钻进去,你不会有感觉,我发布抽离的命令也是。”季水风接着说,“铆钉会自动解析你的身体机能、行动轨迹,一定程度上可以监听你的行为动机、你的神经交流,所以,如果铆钉认为你可能出现潜在的犯罪动机,信号会直接传输到我的电脑上,发出警报。一般情况下,铆钉只会给出狱的性侵罪犯,或者某些高度危险的人使用。”
时咎:“……”
我在梦里当高危人群。
看穿他的想法,季水风爽朗地笑开:“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不过呢,我们的文明犯罪率太低,监狱都没几个,还大多时候是空的,连废弃的都好些个,所以追踪铆钉很难被使用到。”
接着,她侧过身,面对的方向更偏向于沉皑一些,她说:“你应该知道追踪铆钉的大概设计原理吧?”
沉皑面无表情:“嗯。”
“这个铆钉最强的设计在于,就算你从你的身体里找到它的位置并挖出来扔掉,它只要进入过你的身体,就会记录你的全部生物信息,然后全球搜索,以近光速回到你的身体进行自动植入,也就是说……”
季水风指了指电脑画面,那里的曲线从来没有断过,一直实时监控,“这是一个植入就不可能摆脱掉的‘勺子怪物’,它忽略过程,直接判断结果,当然,我可以从系统解除植入。”
“不能摧毁?”时咎问。
“嗯。当你有了摧毁它的念头——你的一切行为都是先有脑神经活跃,才有行为的——它捕捉到了,就会启动自爆。”
时咎:“……”
恩德诺的人都这么喜欢玩自曝?追踪铆钉是,脖环也是。
“这就是我觉得你没有威胁的原因。”季水风柔和说,“铆钉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它分析出你的路径都很正常,犯罪心理最高的时候也低于10%,甚至远低于普通人。”
“你是一个,连‘恶’的想法都很少产生的人,即使出现,也会被超我迅速压下去。”
时咎:我是不是该说谢谢夸奖?
“所以奇怪的就在这里。”季水风对沉皑说,“我上次跟你说的数据样本你还记得吗?”
“嗯。”
“我相信时咎的说法是因为,我的测谎结果就是他没有说谎。”
她解释说:“每次时咎消失的时候,铆钉会直接落在原地,直到他下次出现再迅速锁定,和强行被挖出体内是一样的步骤,但是挖出后,铆钉会自动重新回到体内完成植入。铆钉的设计和量子纠缠部分原理类似,基因和铆钉建立联系,忽视距离相互感应,所以你把它单独放在某个地方一秒钟不动都是不可能。除非——生物体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它锁定不了你。”
“时咎就是这种情况。消失,铆钉落地,再找不到目标。这代表他以任何形式消失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
沉皑很久没有说话,他看着那台电脑上的数据陷入沉默。
良久,他低声说:“我不知道。”
季水风拍他的肩:“我也是刚确定所以才叫你来的呀。”
沉皑似乎很难相信这个,他冷眼看着时咎,又被时咎毫不避讳地冷眼看回来。片刻,沉皑叹口气,说:“好,我暂时相信你。”
时咎也麻木道:“谢谢你的相信。”
季水风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她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他们似乎是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也不太正常的事。
时咎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脖子,那根冰冷的套环还是在脖子上,无论是醒来睡去,它都没有原地掉落,跟追踪铆钉不一样,原理是什么?
这跟他每次睡着都精准出现在沉皑身边是一个道理,是不是因为脖环是沉皑的所有物,才没有醒来掉落,那沉皑对于他来说到底是什么存在?他跟这个梦有什么联系?
事到如今,时咎没有办法说服自己这就是一场梦,他想知道更多。
季水风轻声问:“所以,你们要宣布停战吗?”
“成交。”时咎一口答应。
沉皑淡淡道:“嗯。”
季水风长叹一口气,轻轻鼓掌:“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