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根捧着手机,好像捧着块随时会碎掉的玻璃。
他再三看阕开霁发给自己的消息,艰难找回理智。
来自己家?
还没分析出这四个字代表什么,门被敲响了。
闻根支棱一下,下意识起身开门。
门外,中午还一起吃饭的阕开霁站在门外。
他洗过澡,穿了件黑色带金织暗纹的睡袍。头发散下来,窝在睡袍领口处。腰间绳子系着睡袍,明明捂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到,闻根却唰得红了脸。
阕开霁抱着个黑色匣子,自然迈步走进来。
平凡小闻家里的装修,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普通。
没有任何花里胡哨,就是刷了白墙装了吊灯,家居也不是非常昂贵的那种——可能因为闻根现在还没有结婚,大家默认会在结婚时重新买上女方更喜欢的家具。
但日常用具一应俱全,墙上挂着十字绣,阳台的高脚椅上有针织垫,窗台摆着着盆栽,盆栽里的植物有些枯萎泛黄。
注意到阕开霁在看窗台的盆栽,闻根不好意思,欲盖弥彰的拿起空空如也的水壶,作势浇水,实则解释:“这两天太阳太晒了。”
阕开霁看出他的紧张,却还是忍不住逗:“水壶里没水了。”
闻根好像这才发现水壶里没水了,晃了晃水壶,去卫生间接了水,认认真真给盆栽浇了水。
他结结巴巴吭吭呲呲,问阕开霁:“你要搬两盆回家养吗?”
阕开霁:“会开花吗?”
闻根:“不会。”
阕开霁忍不住笑了下:“不用了。”
就是个呆子。
喜欢一个人不求在一起,养植物也不求会开花。觉得自己是男同,一个劲的喝药,却这么执着于一定要调理好。
闻根给所有盆栽浇好水,把水壶放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只顾着浇水,都还没有给阕开霁倒水。
又拿了杯子接水递过去。
阕开霁接过来,没喝,把水杯放在桌子上,非常自然坐下。
黑织金睡袍搭在腿上,中间自然分开缝隙——其实什么都没露,但闻根却紧张兮兮的,从一边找出毯子递过来。
毯子和高脚椅上的垫子一样,毛线织的,很热闹的花纹,大小刚刚够盖住腿。
阕开霁仔细看了毛毯针脚,然后把毯子放在一边,甚至刻意叉开腿。
闻根整个人都要冒烟了,眼神根本不敢往他这边看。
阕开霁没管他,自顾自打开匣子,给闻根看自己满满当当的耳饰,问:“带什么?”
匣子看起来不是很大,打开后足有六层,每一层里都是亮闪闪的耳饰。
果然是公主!
会用漂亮的首饰把自己打扮得很好看!
闻根完全被蛊惑,眼神虚虚扫过那些首饰,老实巴交:“不用……”
但死鱼眼里的闪烁暴露了他的真实想法。
阕开霁没说话。
闻根一句“不用”,尾音拉得很长很缓,又小声接上一句:“看你喜欢就好。”
阕开霁扫了他一眼。
闻根总觉得这一眼里有些说不出的嘲弄和纵容。但还没具体琢磨出是为什么,就看阕开霁抬手,修长手指捻起一对耳钉。
正是今天在商场他一眼挑中的蝴蝶耳钉。
闻根看他手指间的耳钉,也看他指节泛粉的修长手指。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双手有点熟悉。
试图追溯这点熟悉感从何而来,脑海里闪过一些画面。
比如这只手拨弄锁骨上的项链。
如果这只手拿着手机对着镜子,另一只手撩开……
画面吉光片羽般消散,在脑海深处湮灭,无影无踪。
倒是现在还坐在他身边的阕开霁,手指撩开深棕色头发,指腹摸着耳垂,细细摸索出耳洞位置,把耳钉叩进去。
闻根看他指尖在耳垂摩挲,看他透白耳垂下小蛇般蜿蜒的血管,看尖锐的银针穿过耳洞,蝴蝶耳钉钉在耳垂上,高洁翩跹。
阕开霁看过来,眼里几分得意。蓝灰色瞳孔像下过一场雨,一碧如洗。
闻根的呼吸骤然乱了。
带过蝴蝶耳钉后阕开霁又试着带了些其他样式的耳钉,还有坠着长流苏的耳坠。
银白色流苏和坠着的长羽毛和在头发里,棕和白的对比分外明显。
阕开霁很久没带过耳饰了,但看着现在闻根惊艳的表情,心情非常不错。
他又侧头,向闻根展示过耳坠,确定闻根看到,并且那双死鱼眼里也泛起明显波澜,这才心里暗爽得伸手去摸耳坠,问闻根:“还有什么想看的吗?”
蝴蝶公主戴过蝴蝶耳钉宝石耳钉,还有坠着各种美丽花样的耳坠,薄薄的耳垂现在被蹂躏得泛红甚至有些发肿。
闻根目不转睛得看着,自觉是庸庸碌碌的工蚁,结果有只美丽高贵的蝴蝶从它上空飞过,怜惜撒下花粉,他整个人都模糊了,完全不敢再提其他要求。
现在听到阕开霁的询问,连连摆手:“没有了。”
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想做的事情做了,想要的反应也看到了,现在闻根说没有了,阕开霁也没再坚持,伸手摘耳坠。
闻根虽然性取向不是很明朗,但为人处世和生活细节上,妥妥的直男。
家里除了卫生间洗手池上有镜子,其他地方都没有镜子。
也多亏了阕开霁熟能生巧,自己摸索着就把耳钉戴上摘下来。
但这次出问题了。
耳坠太长了,长长的流苏和头发缠在一起,有那么几缕头发夹到流苏缝隙里。拉起耳坠时,头发也跟着飘起来。
阕开霁扫了一眼,发现也就是几根头发,一点不在意想直接把头发拽断。
手却被拦了一下。
阕开霁顺着看过去,是闻根。
闻根一直在看,注意到阕开霁的头发缠在耳坠上,也注意到阕开霁冷酷无情直接往外拽的动作,脑子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手就像是有自己的想法,把人拦了下来。
但拦下来后,注意到阙开霁的眼神,和手下手腕皮肤的温度、皮肉下坚硬的骨骼,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快速收回手,结结巴巴:“别拽,我……我帮你解。”
阕开霁没说话,只眉毛稍微挑了下,表情看上去有些玩味——闻根觉得是这样,又觉得可能是自己一只小工蚁胆大包天摸到蝴蝶翅膀,哪怕蝴蝶不在意,自己也因为心虚觉得蝴蝶可能会觉得自己自不量力。
但蝴蝶纵容的松了手,甚至微微侧头,把耳朵偏过来。
耳垂确实肿了,泛着粉,好像一粒石榴籽。
闻根根本不敢呼吸,生怕气息重一点,石榴籽表皮就会破开,汁水迸溅出来。
他觉得身上很热,甚至怀疑自己在出汗,但一点不敢露怯,一手拿着耳坠,另一手颤颤巍巍哆哆嗦嗦的摸上阕开霁的头发。
深棕色头发,没有那么软,丝滑微凉,在手指间划过,好像一捧凉水顺着指缝滑下去。
离得太近,闻根甚至闻到阕开霁身上的味道,不只是以往一贯的甜桃味,还有说不出来的香甜味道。从头发里、睡袍上、和睡袍下白皙的肌肤里透出来,蒸笼般严严实实把闻根困在里面。
他有种缺氧般的窒息。
捻着耳垂小心翼翼把耳钉取下来,再一点点拉开卡在流苏上的头发。
闻根做这些事的时候,阕开霁侧目看他。
平凡小闻那双死鱼眼里少有的紧张和认真,黑框眼镜滑下去些,露出浓黑的眉毛和长睫毛,此刻近在咫尺,紧紧盯着自己的头发,好像那是什么极珍贵的东西。
阕开霁目光扫了一圈又一圈,看他眼下那颗泪痣,看他因为抬胳膊而格外明显的脖颈线条,也看他睡衣下白斩鸡一样的细狗身材。
就是个很普通的人。
也应该过着很普通的生活。
——闻根终于把耳坠摘下来,没有损失一根头发。
他把耳坠攥在掌心里,轻轻抚平被流苏弄乱的头发。
从肩膀往下捋。
头发捋顺了,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手下是顺滑的头发,头发下面是黑织金睡袍 ,而睡袍下,手心和胸口那处起伏严丝合缝的贴着,柔软、甚至能感觉到心脏跳动。
闻根整个人都要冒烟了,慌张收回手掌,连连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因为慌张,手心攥得很近,耳坠的针扎在手心,有些疼。
他反应过来,把手心里的耳坠递过去:“这个,放到盒子里。”
阕开霁看他的手心。
白,指腹有薄茧,手心有被耳坠硌出来的红痕。
但重要的也不是被硌出来的红痕,而是食指因为长期握笔写字,骨节都弯了,看上去格外滚圆幼稚,跟蚂蚁触角似的。
他捻起耳坠,指腹不经意间擦过闻根手心里被硌出的红痕,没多停留就收回来,把耳坠放到盒子里:“嗯。”
=
阕开霁走了。
闻根还坐在沙发上,失了魂般,目光呆滞脑袋一片空白。
手心好像还残留着被蝴蝶翅膀扫过的触感,酥麻微痒。
他什么都想不了,只脑海里一个声音格外喧嚣。
自己就是调理好了。
自己就是喜欢新邻居。
一见钟情神魂予授。
他被吸引所有目光,像工蚁不知倦怠的仰望空中翩翩起舞的蝴蝶,甘愿沉入梦幻迷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