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五
“我们这里是识梦树的梦境？”
和沈拾一说话就是这点好，栖不观不用多说，对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后山空空荡荡，雾气仍然萦绕四周，若他们不是事先得知后山的传说阵能直达西山，估计也会被雾气遮住，迷失在毫无生息的梦境之中。
毫无声息——这个词并非是夸大，而是幻境中显露的景象。
道院内安安静静，没了喧嚣热闹，像是褪色的黑白画，除了他和沈拾一外，竟找不到任何鲜活。
静到，有些可怕。
栖不观拿出一块金属性的晶石，向上高高抛起。
“当。”
晶石落在阵眼，将双向传送阵改为单向，做完这些他伸手带上还在发愣的沈拾一，“沈拾一，别看了，快走吧。”
免得真被识梦树甩开。
沈拾一低下头，将越发黑的眼瞳遮掩，站进了地合阵内，像是遇上了什么难题满脸写着纠结。
“公子……可以再唤我一句‘拾一’吗？”
‘敢情你一直在思考这事？’
栖不观正要叫两句“拾一”逗人，转眼便听见沈拾一低闷的声音。
“我没有父母，沈拾一这三个字是我自己取的。”
“沉思翰藻，文可拾金。这是世人献给公子的评价。”
“我以为我这辈子就会饿死街头。但，公子找到了我。”
沈拾一快忘了自己是怎么听见天机榜上排名第一的名字，他只记得面前那位算命老头和他说这个消息时，内心突然上涌的喜悦。
‘那是我的名字。’
于是从那刻起，沈拾一成为了沈拾一。
就像是命运。
栖不观暗下神色，他讨厌命运论的问题，就跟“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难掰扯。
他现在只心疼沈拾一。
‘呜呜，小小年纪怎么吃了那么多苦。’
栖不观摸了摸沈拾一软软的头发……还挺好摸，再rua一下。
等他们两人到达西山时，沈拾一的原本帅气的小揪揪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样。
栖不观心虚地又摸了两下，试图安抚头发的情绪。
“公子，识梦树进入西山后，并未往凝云河走，反而向着西山深处前进。”
沈拾一压根不在意自己的头发，甚至想要栖不观多摸摸。
他半蹲着观察地面被踩过的痕迹，原以为识梦树会赶着这群人往闻仙小筑出发，但识梦树似乎没有一点下山的意思。
“可若水路与它无关，识梦何必如此紧张？”
路越来越偏，沈拾一在环顾到某处时，眼神顿住。
就像曾经的祝菜和桃录一样，他看到山脚下的闻仙小筑，摸到无法下山的阵法。
“发现问题了？”栖不观将梦境中的[万界书]摊开，看到[万界书]上残缺的信息时毫不意外。
“嗯。”沈拾一一直在用步伐量路，“距离不对。”
这里至少离地合阵有两里，可见的闻仙小筑明显是障眼法，只要再往里走些，就会来到真正的西山深处。
栖不观微微点头，“屏气，空气里有香，可使人意识不清。”若他没有猜错，眼下不止素衣仙君的迷魂香，脚下还有君轻仙君设下的幻阵。
阵法拦得不是下山的路，拦得别人探索的心。
而西山内能两大道院院长同时施法封印的只有一样东西――“凝云河的源头。”
正因是源头，[凝云]的命脉，凝云河一切的起源之地，这片地方才一直以来都是秘密。
并非无人找到，是找到的人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找到。
“[凝云]，[凝云]，你在家吗？”
以为识梦树会和[凝云]对暗号的栖不观面无表情，撕掉准备记暗号的本本。咋一听到这朴实无华的问句，他差点没站稳。
[凝云]也是十分的不谙世事，没有其他验证身份的手段，直接就开了个口子，供识梦树他们穿行。
栖不观和沈拾一悄悄进入。
“识梦？”[凝云]看起来刚睡醒、精神不太好的样子，“戚梦仙君昨日已经离开这里。”
它指着河岸边的小木屋，“要不你先带着人去屋内等等。”
“我不是为了此来的。”识梦树摇晃着[凝云]，试图让对方清醒，“戚梦仙君已经被烨禾找上门来了，那些人绝对不能被发现！”
“他们身上的遥梦引还没有解开，要是让别的院长发现我们在偷偷牵梦，一定会把戚梦赶出道院的！”
“啊，这么严重。”[凝云]眼里含着担心，“识梦你可以先把人藏我这里，这里不会有人来。”
“不行，我们必须跑！”识梦树抖着叶子，“这里的秘密一定会被栖不观发现！”
它语句里全是肯定，“[凝云]，你没见过栖不观，你见一面就知道了！那人特别特别可怕！烨禾仙君也是听从了他的指令，说不定栖不观最开始选择三千道院，就是为了圣水来的。”
识梦树越分析越认为栖不观可怕，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公子……是幕后黑手？”
“不是。”栖不观怎么能猜到自己在识梦树心里，竟然领了反派剧本，他冤啊，七月飘雪都没有他这么冤！
来三千道院纯粹是因为他和[万界书]投骰子投的。
“别瞎想。”
“[凝云]，我知道你管理着出入道院的水路。可以先把我们送出去吗？只要再坚持一天，等戚梦仙君留下的遥梦引消失，我再把人送回来。”
[凝云]有些为难，“我试试吧，那条水路并非我一个人掌管，书岸仙君有一半的权力。”
通常情况下，只有真正不想学习的学生心存死志、跳河后，被书岸仙君为下忘尘丹、从学生名单上划掉，它才偷偷将人送出去。
这些年唯一的特例，就只有百晓生一人。
‘百晓生、百晓生……百晓生是谁？’
“不对，不对，我一定认识他。”[凝云]捂住了胸口，“识梦，你听过百晓生吗！”
“[凝云]！你怎么了！”
识梦树大惊失色，不明白自己的事还没有处理好，为什么这边又倒了一个，“你在说什么瞎话，你不是一直很讨厌百晓生吗？”
“还说日后修成人型要一直骂他，你不修人型也可以骂他。”
可[凝云]更不好了，它半睁开眼，水纹波动，蓝色的精灵逐渐开始透明，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
“识梦，护魂。”
干净利落的命令声响起，识梦树下意识照做，做完才发现拿到命令是栖不观说的。
它怕，第一反应就是离开，又在看到[凝云]后不敢走，咬牙撑住灵力护住[凝云]。
“栖少主，求你救救[凝云]！你是栖不观，一定有法子知道[凝云]出了什么问题。我、我把自己的灵息给你！”
栖不观摇头。
沈拾一翻译，“你的没用。”
“怎么可能没用！”识梦树能感受到[凝云]神魂的破碎，那破碎太快了，悄无声息地那般突然袭来，就像、就像――
“这是你的梦境。”栖不观的话语映照了识梦树的想法，他沉思两秒，又加了句，“你和[凝云]的梦境。”
[凝云]曾将一缕神识转交给识梦树，在识梦树入梦后，也入了梦。
识梦树在意识到这是梦时，梦境就该消散。现在梦境还在，是因为[凝云]。
它分明是想要传达什么，却疼得发不出声。
栖不观站在了[凝云]面前，这片梦境里面有沈拾一，有识梦树，但栖不观问得直白。
“[凝云]，你可愿给我一丝灵息。”
如果万界那家伙看见了，一定会加以阻止。梦境中的事，就算有灵息又如何，都是假的！
“我说可以就可以。”栖不观展开[万界书]，流光姝影掠过明月，他睁开了眼睛，“信我。”
‘好。’[凝云]艰难地伸出手，和栖不观接触。
在一瞬后，它流下了一颗眼泪，消失在水汽中。
梦，终于醒了。
识梦树对出梦境可以说是回老家那般熟悉，它熟门熟路溜到一角，准备一出梦境就玩瞬间消失。
想法很美好，但――
黑色的污泥瞬间蔓延，将梦境迅速掩盖，吞噬最后的光芒。
“不对！”识梦树伸出树枝，下意识将栖不观和沈拾一缠绕，朝着唯一的光亮处扔去，“快走！离开这里！”
在和识梦树相身交错时，栖不观顺手甩出鞭子，想要缠住识梦树，却被识梦树转身打掉。
栖不观这时才看见识梦树的背后已被污泥黏住，“识梦！”
“公子，不能在这里多留。”沈拾一拉住栖不观往外走。
不详之物将识梦树寸寸包裹，能窥见识梦树的缝隙也越来越小。
‘这种东西、这种――污秽！’栖不观咬破手指，以血聚灵。
果然，那些污泥在碰到他的灵力时，有一瞬的停滞。
‘魔族，魇气？’
他曾在陈树柯的的玉坠上见过！
但和玉坠上的一点不同，这里太多了，就算他如何努力，也无法阻挡识梦树被进一步的侵蚀。
梦境外，[万界书]的声音也从光亮处传来，“不观，快离开！你做不到的！”
做不到？他偏要试试。
栖不观拼尽最后一点灵力将黑泥砸开缝隙，“戚梦，你在这里。”
――彩色的蝶翼从四方飞来，围绕在栖不观灵力周围，犹如流行划破黑暗。
戚梦仙君的飘带落下，“睡吧，这里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