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地离月华城不太远,附近的那座山峰便是。
族地里禁制颇多,里峰绵延九百里,四季如春,虫鸣鸟啼。郁之虞行走其间,一种静心闲散萦绕于心,任何浮躁都烟消云散。
倒是个静修的好去处。难怪族老从不轻易外出,在这里静修,确实于修行大有裨益。
“家主,还需再往前走二百里。”三长老的声音在身侧略落后一步的位置响起。
殒月剑在完成了困缚郁沈的任务后,被郁之虞拿去用净尘术清洗了数遍,又被郁念起仔细擦拭了许多遍,此刻它正安静待在郁之虞身后的剑鞘里。
郁之虞暂时收敛了放出殒月剑的心思,决意先顺着三长老的想法来,他目视前方,脚下不停。
这几位长老倒是煞费苦心,不将管家带到距离更近的月华城,而是带入族地深处,还美名其曰不想影响大典的正常进行,所以才挪入族地冰封。
郁之虞倒是希望他们能直接点,不要弄太多弯弯绕绕,浪费彼此时间都不好,尤其不要浪费他的时间。
也不知南息商盟调查得怎么样了。
郁之虞一边走一边想,当时同南丰南妙说好了,她们一旦拿到情报就来寻他。或许他动作快些,回去正好赶上。
管家被封在里峰深山的山洞里,冰棺将那尸体保存得很完整,胸前渗血处的伤口清晰明了。
伤口穿胸而过,干净利落,管家也没有太明显的挣扎痕迹。
看这痕迹,当是从背后一剑穿心再彻底搅碎。两击之下才毙命,管家不算死得安详,至少也清晰感觉到自己心脏被刺穿的感觉。
搅碎心脏的也非这穿心之剑,而是偷袭者使用了什么术法,借着长剑,从手中渡向了心脏。所以光从外形看来伤口很完整,仔细检查之下才会发现里面的心脏彻底碎裂。
其中没有剑意残留,偷袭者非剑修的可能性更大,或者是个刻意收敛剑意的剑修。
郁之虞对郁沈的武器并不熟悉,也就上次他在梨香院撞破郁沈对余少明下手时曾看过几眼。没记错的话,那柄剑同管家身上的伤口宽度与轮廓形状有些吻合,但他没有上手观察过,实在无法下定论。
可惜郁沈身死道消之时,族老将那本命剑也毁去了。
他当时被族老谏言迎娶道侣之事吸引了注意,倒是没有留意到,族老为何要特意抹去一柄失了主人的剑。
即使郁沈再不是,他的剑在锻造之时也是用过许多天材地宝的,直接毁去着实可惜,拿去二次锻造才是正理。
族老倒是越发可疑了。
郁之虞猜测管家之死与族老是否有关,可他仔细回忆,五位族老从未在人前使出过法宝,实在难以确认,除非能引得他们出一次手。
他都背对三长老快半炷香时间了,如此明显的弱点,三长老也不肯抓住吗?
身死的管家姓郁,是郁沈在前任管家离开后,特意从旁支提上来的郁家人,担任管家一职至少十年。修为比郁沈要低一点,郁沈一直困在筑基期大圆满境界,这管家修为则是一直在筑基后期。
郁之虞伸手以灵气探寻管家尸身,修士死后会有一小部分灵气消散于天地间。但即使如此,管家仍然保有饱满灵气,单从这点来看,管家的筑基后期倒更像是人为。
郁之虞还记得郁沈先前假装要外出一段时间,就是同这管家一起离开的,只是最后折返回来的只有郁沈一人,郁沈的疑点始终更大。
但也还有一种可能,郁沈与族老一起害了管家。可他暂时推导不出有什么原因能让他们这样做。
久久等不来三长老任何偷袭之举。郁之虞现下也已检查完毕,他收手转身,净尘术一遍遍清洗方才触碰过尸体的手,他询问道:“三长老,不知月圆城的城主信物在何处?”
“我等忧心信物为歹人所得,于是先放到了深处的秘藏境内。”三长老拱手行礼,“家主可要前去获取?”
郁之虞颔首:“有劳三长老带路了。”
秘藏境内也没什么异常之处,郁之虞很快将这城主信物拿到手。
以往元家尚在时,郁之虞也曾在元家外祖母那见过,那是一枚小巧的剑形吊坠,红色半透明,入手如玉般温凉顺滑。
郁之虞手指轻抚这从秘藏境内得到的信物,形状触感重量皆与他记忆中那个没有区别。
元家迁入月宴宗,即使不将月圆城打包带走,应当也不会随意将城主信物丢弃。除非,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遗失”。
或许该去月圆城一趟,也许他还该再去月宴宗元家一趟。
耳边传来三长老恭谨的声音:“时候不早了,家主可要在此歇息?”
郁之虞道:“不用。”他将这城主信物收入袖中,抬眼看过去,“三长老,不知四长老和五长老去哪里了?”没记错的话,他从离开郁家就没看见这两人了。
三长老神色不变,回答道:“老四老五带念起那孩子去祠堂了。他们发现族谱有些问题,郁沈当时没能将念起成功记入族谱。”
他稍稍一停,见郁之虞没有再问,继续道:“就任家主后,按理会将同族作为旁系分出去。但您似乎没有这个打算,恕我等驽钝,家主与念起那孩子……”
郁之虞听出其中的探究之意,他没有解释的打算,只道:“郁家没有旁的人,多一个人会热闹些。”所以他不打算将之分出去。
三长老:“若要家里热闹,也有别的办法……”触及郁之虞的目光,三长老笑笑将之揭过,“是我失言了,望家主勿怪。”
“两次。”郁之虞提醒他,“没有第三次。”
什么两次?三长老正要说话,却又微微一凝,他明白郁之虞的意思了,方才的失言算一次,先前劝谏迎娶道侣也算一次。
他在郁之虞的注视下微微低头,一滴汗从颈侧滑入衣领,这位家主确实不好掌控,他有些担心接下来的计划。可又想起大长老与二长老,略略安心一些。
“差点忘了,大长老与二长老似乎一直不曾出现。”郁之虞道,“希望他们不是因为不满意我这个家主。”
三长老正想着二人,陡然听见郁之虞提起,顿时心被提到嗓子眼,他干笑两声,“大长老正在冲击金丹的紧要关头,二长老也在外云游多年,实在是分身乏术……”
“那就提前恭喜大长老结丹成功了。”走出秘藏境内的郁之虞转身看向后边布了几重阵法的竹屋,“那这次先不打扰他了。”
三长老见郁之虞抬脚欲走,下意识跟了两步:“家主……?”
“我要去月圆城一趟。”郁之虞往外走着,头也不回,“我认识来时的路,三长老不必送了。”
三长老:“……是,家主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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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圆城本就在西洲边界靠近中洲的位置,郁之虞御剑而行也没花多少时间。尚未落地,他感应到一缕魔气。
魔气飘忽不定,郁之虞几经捕捉,发现它最终指向的正是月圆城。
月圆城很安静,正是落日熔金时,城门依旧禁闭,也没有凡人修士往来进出。
郁之虞依靠袖中信物无阻穿过月圆城结界,他从高空飞入,神识遍查,却寻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整座城都空了。
郁之虞去了一趟元家,也就是曾经的城主府。这里人去楼空,只留下满府缟素。白布早已陈旧脏污,但与郁之虞记忆中的那一次有些细微的区别。
或许,这是元家为那对双胞胎挂的。
郁之虞这一辈,拥有天生剑体的只有郁之虞和他那历练身死的表哥。往上一辈,便只有郁之虞的生母元月一人。
在元家小住的日子,郁之虞曾听外祖母提过,他们本想为元月招赘一个资质不错又肯对元月好的,可元月铁了心地要同郁沈在一起,像被下了降头。
郁之虞想起同样对郁沈一往情深的念梨,下降头不至于,或许是被下了蛊。听闻西洲偏远地带曾有一擅蛊小族,尤擅情蛊,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灭族了。
故地重游,郁之虞干脆去了外祖父母的院子,然后又去了双胞胎的院子,他们那都收拾得很干净,只留下厚厚的灰尘。
途径青昳曾住过的院落,那边只在屋内墙上刻了些什么,郁之虞走近摸索,发现是数个“阿虞”的字眼。看这字迹,应是出自青昳之手。
寻常人会将他人名字刻在自己屋内吗?郁之虞不知道,至少他没有在屋里刻上别人名字的习惯。
走到他自己曾经住过的院子,院内秋千在风吹之下轻轻摇晃。
郁之虞最后去了表哥的院子,屋内八仙桌上空空如也。
他记得这里原本放置着一个属于表哥的小小牌位,大概是被元家带走了。
轻微魔气飘过来,郁之虞抽出剑跃入屋内,只看见卧房窗户大开,所有东西都维持在当年的模样,没有一点改变。
而原本只有一丁点的魔气已经彻底消失,连他的神识也无法捕捉到。
不由自主想起当年哭得眼眶通红的元家人,郁之虞微微垂眸。元家始终不曾告诉他,表哥到底是怎么死的。
月宴宗本就与元家关系匪浅,青昳知道的事情也似乎比他更多。
下次,问问青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