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话,把严嬷嬷气得瞠目结舌,这这这……这也太荒唐了,她在何家何曾见过这样的阵仗,嬷嬷教训小姐时哪里见过还敢顶嘴的。
她现今脸色也不发青也不发红,紫腾腾的一个人几乎要晕厥过去,抖着手干脆就要往西厢房里走去,小姐是管不住了,她找夫人说去。
“卫妈妈,严嬷嬷要走了,您快去送送。”宋沂鼻子里哼哼一声,卫妈妈就喊来了齐婶,两人一左一右的把严嬷嬷给夹了起来,愣是改了方向将人送到了门口。
“夫人,夫人——”严嬷嬷扬着脖子往里喊,想把冉母给喊出来,“您快给我做主啊。”
做主?
宋沂揉了揉耳朵,现如今老宋家后院是她做主。
这院子拢共就这么大,她娘是生病了又不是聋了,这样的动静不吭声,态度不是很明显么,如此看来,严嬷嬷不但心性差了点,连看人眼色也不是很高明,通判家的嬷嬷就这水平?
要是这样,宋沂倒要替那位远嫁的小姐担心了。
“住手,住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严嬷嬷抵不过两人气力,只能试图言语制止。
卫妈妈把人送到门口才说话,“严嬷嬷,您还是停口吧,这会子趁着外人还不知道,我们还给您留了两个说法呢。要么是您被我们小姐给赶出来了,另一个则是您的身子不适,我们这边客客气气给您送出来了,您选哪个?”
哪个,两个不都是一样的结果么。
严嬷嬷人才来了两日,即便是说生病,可又有谁能信,更别说先前她在门口闹腾的动静,街上人无事还要闹三分的,这会子有了说嘴,怎么不细究里头的故事。
陈娘子闻着风声就上了门,只是她还没替严嬷嬷张口,冉霁就在她面前先说了好一顿抱怨,“陈娘子,不是我说句偏心眼的话,这个严嬷嬷也太大气性了,沂儿只是在她面前略拦一拦,再怎么恼,也该和我商量吧,可她立时就要回家,您说说,她都这样了我们还能留吗,害得被满县城人说嘴,陈娘子,你倒要替我们辩驳辩驳。”
陈娘子话还没说就被冉霁一番话给堵了回来,识趣道:“哎呀,万万没想到严嬷嬷竟是是这样的脾气,先时孙娘子从未提起呀,这真是我的疏忽,冉娘子放心,我一定与众人解释。”
“只是如今府上无人,我心里也愧疚,不如我备礼再去请了那陆寡妇过来,你看如何?”
“算了。”冉霁摆着手,“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才走了一个又接一个,传出去怪不好听的。”
“冉娘子错了,正是要现接一个才能压下去呀,不然人家就只记着头回那一个了,提起来时不说严嬷嬷气性大,倒说是你们家的孩子顽劣,硬生生把人给气跑了。”陈娘子语重心长,“孩子的名声可不能尽由着人说呀。“
孩子就是冉霁的死穴,被陈娘子这样一说,她的态度就有些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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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宋沂瞪圆了一双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娘,“所以您就打算无缝衔接一个?”
“这也怪不了别人呐,原本计划好好的,你可倒好,才两天就把人给送走了,陈娘子也是替你着想,再说了,先前送走人也算是伤了一回她的面子,这会子答应下来也好。”
冉霁说到这里,看着宋沂气鼓鼓一张脸,撑不住笑道:“你放心,我和她说了,叫人当客人先请过来住两日,若是合你心意就留下,不然就当是过来陪我说会话解闷的,这总成了吧。”
宋沂言语里听着她娘顾忌着陈娘子的脸面,奇怪道:“这位陈娘子也并没有多往来,娘您病的时候也没怎么见她上门,为什么倒给她面子?”
“倒不单只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爹。县里在你爹上头的是知县老爷,在下头的便是陈娘子的郎君章主簿了,若是上下不协,你爹岂不是要受夹板气,先前那一任老爷就爱刁难人,多亏了章主簿有时帮忙描补,就冲这个,咱们也得承她的情。”
见冉母把话说到这份上,为人子女的宋沂还有什么好拒绝的呢?
毕竟她吃的用的,还是她爹宋长洮辛辛苦苦该班挣来的钱,就连那笔意外之财,也都与她爹有关,“好吧,只是若她也和严嬷嬷似的,您可别怪我多事。”
“不会的,她寡妇失业,哪能这样硬腰杆子。”
事实证明,冉母看的确实很准,陆娘子与严嬷嬷就像是镜子的两面完全相反,严嬷嬷有多严厉,陆娘子就有多宽和,凡事只点着头由宋沂做主,嘴里是是是的没离过口。
这样相处两日,宋沂举起了手叫苦,“您还是把人送回去吧,实在是难受。”
“又怎么了?严也不是,宽也不是,你就这么难相处?”冉霁没好气。
“倒是不难相处,只是我做什么陆娘子都只点着头,若是要个应声虫,我何苦每月花一两银子请人,这笔钱省下来够您吃半个月的药了。”宋沂可舍不得白白糟蹋钱,严嬷嬷不提别的,至少还能教她点东西,喝茶只倒七分满,话语应当不急缓,走路肩不摆,行动头不晃。
跟着陆娘子能学些什么,学唯唯诺诺点头应是,还是学着做薪水小偷?
宋沂冷血无情的辞退了这一位,到底多亏了她娘,先前定好了请陆娘子来的由头,因此外头是不知道此事的,只有内里几位娘子知道详情。
不过嘛,短短五日就走了两位嬷嬷,这样的新闻便是晏娘子也忍不住与屋里人提起。
“是宋县丞家里的人吗?”曾玉英好奇道。
“可不是,本以为是个好的想叫了来陪你玩耍,哪成想竟是这样的品性,请一个走一个的,哪里像是个好相处的,唉,我若是她娘,这会儿只怕要急死。”
可当娘的这个想法,做女儿的却只觉有趣,嬷嬷不好了就该换的,凭什么还要她去忍着。
越想越有意思,曾玉英干脆亲自写了一封请帖送到宋家,邀宋沂来观湖台赏湖景,顺带讲讲她一日气走两位嬷嬷的故事。
“胡说,哪里是一日,明明是五日。”宋沂认真的纠正这个数字。
“一日五日的有什么分别?重点是气跑了人呀。”曾玉英疑惑。
“怎么没有区别,一日就走,连束脩也不用,过了夜可就是正儿八经请过来的教养嬷嬷,按半月例银走的呢。”账簿就在宋沂手里,她如何不知其中的区别,那可是好几两的数目。
“才半月,瞧你心疼的,那还要请人来吗?”
“能不请吗,我娘为这事儿已经发狠了,非要给我寻个好的。”
“叫我说,与其满县城的混找,不如留在我这,我娘除了都里带来的两个养娘外,还在府城给我选了两个嬷嬷,个个都有本事,几两银子可请不来。”曾玉英提议道,正好她一个人怪闷的,边荣只会嗯啊对啊的,实在无趣。
你要是说这个,宋沂可就来精神了,“都是有拿手本事的?”
“那是当然,”曾玉英得意的哼哼,“有一位养娘还是从宫里出来的呢,我娘特意托了舅母才请来的。”
好!
宋沂一把就握住了曾玉英的手,“我就知道你这个朋友没交错,咱们什么时候开始,要带什么器物来吗。”
都与人约好后,她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与冉母宣布道:“若是教的好,娘不如写信叫二姨母那边停了人手,省下这一笔开销。”
“晚喽。”冉霁扬着手里的信封示意,“你那先生早就坐上了船,两三日就要到了。”
“这么快?”宋沂牙疼,要这么说,那严嬷嬷陆娘子走的倒还不冤,早走晚走都是要走的嘛,自己只是帮她们提前了一会。
怀着满腔的好奇,宋沂这两三日特意婉拒了曾玉英的邀请,留在家中等候这位远道而来,被她二姨母精挑细选请来的先生。
等人一到,宋沂才算明白为什么人来得这样快,原来并不是四五十岁的中年妇人,而是个看上去比冉母还要年轻的娘子,梳一个干脆利落钉螺,穿一身窄袖交领短面裙,风尘仆仆一张脸儿,不像女先生,倒像是哪家赴京赶考的书生。
穿得标新立异,说话也十分独特,才一见面就直截了当道:“虽说是小姐请我做先生,可徒择师,师亦择徒,敢问小姐,可知来了之后要先学什么?”
“学规矩?”宋沂试探道。
“规矩礼仪算的什么,这是上头人管底下的,学成个榆木脑袋,实心石头好来搬挪,您将来怕也难有用它的时候,不能靠它吃靠它穿,学了做什么。”
“那就学针线,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总能换着吃穿吧。”宋沂眨眨眼,这样的对话好熟悉呀,上一回发生还是在灵台方寸山中,这位先生难道也要做回祖师点化她么。
“这也不是最要紧的,”那妇人嗤之以鼻,“终究只是外物,若是一朝有钱有势,即便是个只会玩乐的,照样有人帮忙宣扬名声,女工针黹自有绣娘织女,琴棋书画大可请乐师画匠,诗词歌赋自有清客代笔,也未必着紧。”
“照您这么说,那什么才该先学。”宋沂端正了态度,侧耳倾听发言。
那妇人指了指宋沂,“世人贵在自知,我看小姐须得知道自己的斤两轻重,家宅安危才是最要紧的。”
“小姐可知自家如今是个什么处境?”
“什么处境?”宋沂掰扯着这些时日她想方设法打听来的讯息,她爹是个老实县丞,守名声的清官,在县里不算讨喜,还有个孙娘子家里奶奶与伯父伯母住在城外……
未等她说完,那妇人就摇头打断,“这些算个什么,小姐难道不知,你家如今身处悬崖峭壁呀。”
她见宋沂不信,也不恼怒,只平静道:“细数本朝六十年,堂上官哪个不是三年一考,或升或降,或黜或迁,我可从未见过十来年不挪地方的县丞官。”
对啊,宋沂忽的惊醒,她爹是官不是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