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山的背面有什么?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吗?”
“如果有,我要把我的小黄送给他,跟他做朋友。”
“你不要怪他,他还没长大。”
“哥哥,我好疼,但是他不会死了,我也好高兴。”
选取的片段正是《青山之行》青宵的戏份,何乐为录到最后,眼泪直接掉出来,他入了戏,台词念完,也久久不能平复。
呆在录音棚里一直没有离开,没人敢进去打扰他,就连吴嘉,站在玻璃外,视线定在何乐为身上,咬着下唇,脸色算不上好看。
“表现力真不是盖的。”有个小社员惊叹道。
“不错是不错,就是缺乏经验,技巧掌握得还不是很熟练。”
吴苏雅也被何乐为突飞猛进的实力震撼,“能在短短一周提高这么多,已经很厉害了。”
谢泽霖笑得见牙不见眼,作为“老师”,他表示非常满意,朝陈政年扬了扬下巴:“怎么样?我说他很有天赋吧。”
陈政年没理他,几步越过众人,走进录音棚去,小瞎子还垂着脑袋,泪珠噼里啪啦地掉。
听见有人进来,急忙忙从剧情中抽离,用手背胡乱抹几下脸颊,把泪都擦掉。
“糟糕了,眼睛要更坏的。”何乐为懊恼。
年纪小那会儿,经常被何鸿宇欺负,鼻子都哭堵了,婶婶就捏着他耳朵,“哭哭哭,就晓得哭,再哭眼睛治不好了。”
这话他到现在都还记得,纵使知道婶婶有万般不好,但“哭会伤眼”的概念却是永久性地刻进脑海里。
不能哭,哭坏了,就连光都看不见了。
“坏什么?”陈政年帮他把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摘下来,塞两张纸巾到人手上。
“哭了眼睛会更坏的。”他一本正经地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
陈政年顺手给抹了,好笑道:“谁告诉你的?谁跟你说哭了眼睛会坏?”
“适量的泪液能够清洗眼球的表面,起到润滑眼球、杀菌、稀释有害物质的作用,对于保持眼睛健康是有益的。”
“啊?真的假的?”何乐为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书里面怎么还总有人哭瞎?”
“从医学角度来说,单纯的哭泣并不会导致失明。除非你说的书里的人患有急性闭角型青光眼或者严重的角膜炎。”
何乐为吸了吸鼻子,“没听懂,但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不过他也已经不哭了,情绪收回来,对青宵的惋惜也戛然而止,被陈政年不客气地拽着带出录音室。
“录得不错,辛苦了。”谢泽霖搭一下何乐为的肩,很快又放下来,“吴嘉,你准备好了吗?”
“嗯。”吴嘉走进录音棚。
他显然比何乐为熟练多了,声调的精准拿捏、气息的平稳以及技巧的运用,都在往外彰显着他是一个成熟的配音演员。
他的表演无疑是完美的,从技术上看,没有半点儿毛病,可就是让人感觉缺了什么。
情绪的波动像被放在刻度尺上测量,不多不少,过于准确,反倒失真。
“开始投票吧,一人一票,可以弃权,但不要多投。”谢泽霖说。
到场的人还是不少的,都是社团内部人员,新老人都有,前台配音、幕后编辑,连修音师都来了,分配倒是很平均。
何乐为听见很多人在小声嘀咕:“你投谁?”
“吴嘉,他实力确实强,而且为我们社团做了很多事。”
“那我也投他吧。乐为还欠了点火候,不过天赋很高,以后肯定能接到好角色。”
何乐为渐渐生出点紧张感,五指抓紧衣角。
其实吴嘉在录音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结果了,虽然猛追赶跑,但他们之间的鸿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够填补的。
输了的话,陈政年和谢泽霖会失望吗?
他不知道,他主观不想他们失望,但客观上讲,输是必然的,何乐为自己倒不会太难过。
只会有些遗憾,不过就像方才他们所说,他才刚进入圈子,总会遇上好角色的,并不急于一时。
“吴嘉17票,何乐为15票。”谢泽霖清点手中的纸条,宣布说:“吴嘉赢了,恭喜。”
果然,和猜想一模一样,何乐为感觉后脑勺被人很轻很轻地抚了一下,轻到他以为是自己多想了。
身边很多人在起哄,也很多人过来安慰。
“还好吗?”谢泽霖低声问他。
何乐为笑说:“挺好呀,我甘拜下风,不过也虽败犹荣。”
身旁陈政年什么话也不说,何乐为想,可能是自己真让人失望了,给他们老大整不会了。
但输了就是输了,本来就是他技不如人,他往虚空中胡乱抓了抓,像小婴儿那样,要去找陈政年。
所幸一下就得偿所愿,指尖碰到对方滑溜溜的冰凉的手臂,撸狗似的摸了摸:“我会努力的,不要生气。”
陈政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何乐为那演变成了爱生气的暴躁男人形象,额角微微抽搐,“没生气,你再接再厉。”
然而赢的那方似乎没有想象中愉快,很多人都在祝贺吴嘉重新拿回角色,可他眼神至始至终只落在何乐为身边,一言不发。
“这个角色我不要了。”吴嘉突然开口,是对着陈政年说的。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折腾这么久,就这样放弃了?
吴嘉视线转向何乐为:“我不需要施舍,你想要就给你好了。”
大家都没太懂吴嘉的意思,谢泽霖却笑了:“那就这样定了。你们一个配主役,一个配青山,各司其职,都认真做好自己的工作。”
直到要回家,何乐为也没想明白吴嘉为什么要把角色让给他。
他问了陈政年一路,陈政年让他自己猜,“我脑子笨,猜不到,你就告诉我吧。”
瞎子一小段路也能走得磕磕绊绊,好在如今学校放假,路上行人少,不然以后人一多,他一个人该怎么回家?
陈政年发现自己想远了,当初说好的是暑假借住,等开学,何乐为就不跟他一起了。
他有些烦躁,习惯是把腐蚀神智的利刃,他渐渐开始失去支配自己的能力,随着另一个人的入侵而颓废,甚至没有反抗。
说实话,他讨厌这种失控的感觉,却又不自觉耽溺于那温和的泥潭之中。
“求我,求我就告诉你。”他卑鄙地、恶劣地,想要扳回一城。
何乐为并没有什么精神负担:“好啊,求求你了。”
他自然而然地来回甩陈政年的手,像肥皂偶像剧里,傻白甜女主朝男主撒娇那样。
从哪里学来的,眼睛又看不见。
“没诚意,不说了。”陈政年淡淡道。
“哎呀,别啊。”何乐为抓紧他的手,将盲杖和手臂一起抱进怀里,像是生怕人离开。
毛茸茸的头发蹭到皮肤,何乐为仰着脑袋,视线分明没有目的地,却又很巧合地落在陈政年脸上。
太乖了,眼皮一眨一眨,有多少根睫毛都能数清楚。
被依赖的感觉实在让人受用,陈政年决定大发慈悲不再逗他,揉了一把何乐为的头发:“他把角色让给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输了。”
“嗯?什么意思?”何乐为歪一下头,侧脸就直接枕在人胳膊上。
陈政年眸光敛了敛,不动声色地把手臂抽回来:“在他那,你已经赢了。”
“所以他认输了?!”何乐为冲地面猛敲一下盲杖。
“嗯,算是。”
“我录得这么好吗!”何乐为顿时有些沾沾自喜,一激动又没了分寸,往陈政年身上靠:“那你把票投给谁了?”
“肯定是我对吧?”他太高兴了,以至于整个人都懒洋洋地赖在陈政年身上,落日余晖,眼前是一片金光。
世界真好,他爱这个世界。
陈政年的声音也变缓了:“你猜。”
“我不猜,就是我,对吧?”何乐为直起身子,突然被叫卖声吸引了注意力。
“冰糖葫芦,最后一串,便宜卖咯便宜卖咯。”
何乐为耳朵立刻竖起来,“冰糖葫芦,你吃过吗?”
“没有。”这种路边的小摊小贩陈政年一次也没碰过,汽车经过时扬起的灰尘这么大,谁知道混了多少进去。
“啊……”何乐为遗憾地耷拉眼皮,忽而猛地撑开:“我也没有吃过,我们一起去吃吧!”
陈政年说不,何乐为又像之前那样挽着他的手,晃来晃去:“就一串,我们一起吃。”
小瞎子磨了很久,嘴都要磨出泡来,陈老大终究还是屈服于他的“淫l威”之下,破格给他买了一串。
何乐为刚拿到手,鼻子就凑上前嗅嗅:“甜甜的气味。”
冰糖葫芦,以前总是在书里看到,他想吃好久了。
也不知道南方的冰糖葫芦跟北方的一不一样,正不正宗,不过他没心思管那么多了。
抬起指尖正要将山楂球给拔下来——这是残联会长推荐的盲人吃法,手指倏地被人捉住。
“你干嘛?很脏。”陈政年语气有点凶。
“可是不摘下来我就吃不了了。”何乐为委屈巴巴,难过道。
他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就有碰到过卖冰糖葫芦的。
那时候小叔叔带着他们一起出去玩,婶婶给何鸿宇买了冰糖葫芦和棉花糖,却漏了何乐为。
小叔叔见状,说要给他一份,被婶婶拦住了。
“婶婶说冰糖葫芦上有竹签,不能给我碰。”何乐为吧唧嘴,把糖衣咬得嘎嘣脆。
陈政年把咬过的那块儿转了个面,继续递到何乐为嘴边:“所以你就不吃了?”
“是不能吃。”何乐为强调。
“我也想吃棉花糖,想知道棉花糖是不是和我的棉被一样软?我还想吃串串,我试过点外卖回家,把肉从签子上剥下来的时候,但经常会弄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