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停滞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原本乱做一团的高中生们立刻就被泾渭分明的反应区分成两派。
一部分仍然保持住一脸难以置信,站在球场久久不肯离去的样子;一部分只是稍微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就面色如常的回到了自己的球场。
鹜尾一茶听到后脸上的释然缓缓凝结,化作苦涩的汗水滴落。他没再说什么,鞠过躬后朝着五号球场走去。
但这一幕似乎对于刚刚加入训练营的人来说还有些为时尚早。
只见刺猬头少年正看看一言不发离开的大哥,又看看那些刚刚热烈疯狂、此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的人,显得有些迷茫。
而没有依仗的少年会在迷茫的时候做什么?很明显,他会拉住一个知情人问个清楚。
果然没过多久冰原就看见少年一把拉住一个正朝自己球场走的高中生,从胡乱的肢体语言可以看出他有些语无伦次。
“为什么啊?就算是一方失败了,但大哥也在比赛中尽力成长了不是吗?而且一点也不公平!面对完全克制自己的对手已经够难了,即使是这样面临的也还是惩罚吗?”
“也太冷酷了吧!”
可那个被抓住的人却面露难色,还是一旁有不忍心的高中生拉住他的手臂:“…喂,你这家伙应该是今年新来的高一生吧,别再大喊大叫的了,我跟你说实话集训营就是这样的,比起…”
说到这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最终摆摆手:“算了,总之像鹜尾一茶这样的已经很好了,今天也是,不要再为了他挑战教练们的权威了。”说罢离去。
看到这一幕,冰原收回目光环顾起四周,眼神逐一略过中央的各个比赛场地,只见原本写着比赛选手名字的牌子还大喇喇的挂在球场中。
清一色的大比分碾压。
刚刚他还觉得奇怪,四个球场,明明都在各自以不同的进度进行着比赛,却总是能给他一种诡异的重合感,现在看来这是从他进入那间教练室后就安排好的了吧。
四个被框定好的剧本、一定要让他亲眼见证的画面,属于这个集训营的一体两面。
这么想着他看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入江奏多,少年依旧是那副笑吟吟的模样,见他看过来还歪了歪头:“怎么了纪川?”
冰原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这就是你们想让我看到的吗?入江君?”
听到这个江奏多脸上露出一丝错愕,但他掩饰的很好,仅仅是一瞬间又恢复了平常:“你在说什么啊纪川,难道我们不是好朋友吗?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啊。”
冰原看着入江奏多的眼睛,不提这个他都要忘记了,第一次见到少年比赛时那种时时刻刻被这人带着节奏前进的感觉。
就像是穿着红色舞鞋的舞女,无论是被诟病的舞鞋还是被怜悯的舞女,说停的权力永远都在于作者本人。
想到这冰原点头:“啊我知道了,应该是从砸石子那里开始的吧。”
“…什、什么?”
面对对面毫不犹豫的揭露,原本入江奏多脸上的游刃有余一点点散去,刹那间惊恐、悔恨、后怕的神色'轮番上阵',宛如调色盘般五彩斑斓。
少年捂胸又哭又笑:“什么?你竟然看出来了吗?对、对了你那么聪明…那为什么要配合我演出?难道是为了惩罚不知天高地厚自认为能骗过你的我吗?!”
这一幕看得远远走过来的一军们嘴角抽搐,远野捂着嘴对身旁的君岛说:“…入江的演技什么时候那么浮夸了?恶心死了!”
君岛育斗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小心他听见后报复你哦。”
远野闻言立刻默了,嘁了一声:“切,品味真差。”
冰原似乎没想到入江奏多会那么敬业,只见他一脸认真的拍着入江奏多的肩说:“虽然有些生气,但说实话的,你挺适合演戏的,如果没有注意到那天砸石子比赛时你的那一丝不自然的话说不定我就被骗过去了。”
虽然脑海里已经想象过冰原可能会出现的反应,但看见情绪那么稳定的冰原入江奏多还是忍不住感到一丝意外来。
此时听见冰原一本正经跟他分析脸上的神色收了一些,摸着下巴开始思考:“是吗?是砸石子那天表演的太刻意了吗?”
冰原思索:“嗯…与其说是表演的太刻意倒不如说是太自然,自然到像是提前排练好的一样。”
入江奏多点头:“原来如此…谢谢你帮我指出漏洞,作为感谢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这么说着他朝冰原勾勾手:“帮助你是出自真心,但任务的话是种岛那家伙交给我的任务哦,有仇有怨请找他吧!”
这话说的不远处插着兜慢悠悠喝着可乐的种岛修二大惊:“喂!你就这样把我卖了吗?”
入江奏多瞬间笑着转过身去:“因为你我的演绎生涯被添上了一个败笔,你说这个账我应该怎么跟你算呢?”
种岛修二被呛了一下,拍着胸脯就咳了起来。
站在一旁看看这两人一个又要笑又要咳,一个变脸如翻书,突然大概知道自己前几天在这一对“搭档”眼中形象的冰原叹气。
早知道就不跟这个家伙回来了,不、是下一次再见到这样可疑的人就无视吧。
“看来很需要帮助啊,种岛。”一个身影出现在种岛修二身旁。
种岛修二站在原地咳了半天,见终于有人递水过来毫不犹豫的接住这瓶十分贴心已经拧开的水咕咚咕咚就灌下了一半。
冰凉的液体顺着他豪迈的动作洒了一些在领口,他畅快的呼出一口气:“啊!真是太及时了!Thank you!”
说完后抬头就和一脸把算计写在脸上的君岛育斗面对面。
君岛育斗靠近一些:“不用谢,但要是你能告诉我一些有关昨天那个问题的后续就更好了。”
见状种岛修二毫不犹豫的将手掌抵在这个'讨厌'家伙的额头,巧劲一推:“诶嘿,我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哦,走开走开!”
说完迈开脚步就朝着冰原走了过来。
在人体发育的黄金阶段,高中生们比起国中时的自己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长足的改变,例如身高、肌肉含量、骨骼。
种岛修二身为高二生自然也是如此,只是他平常一贯不显山露水,此时站在冰原面前,比他发育更加完全的身躯结结实实的就像一座大山一样挡在跟前无法跨越。
因此为了看得更清楚冰原不得不微仰着脸看他。
正午光影投注下,此时的种岛修二才像和他身旁的一群红衣少年同为一个集体一般,即使挂着笑却依旧能让人感受出那一份漫不经心,这是属于强者的余裕。
种岛修二来到冰原面前发现两人之间弥漫的不妙气息挠了挠头自顾自说:“啊,所以说我真的很不擅长做招生这种工作啦。”边说着边往旁边挪了一点,一屁股坐了下来问冰原:“这样会好一点吧?”
嗯?这是在询问他的意见吗?
已经把集训营列为黑泥精总动员的冰原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下意识就说:“…嗯,现在这样好多了,谢谢。”
种岛修二闻言开心笑了:啊,是这样吗?真是太好了。”
周围一军以为这下肯定要彻底摊牌,准备看戏的人:所以说你们这么一副貌似友好的谈话是在做什么啊摔!
“喂,种岛,既然现在都这样了不如直说吧。”
被催促的种岛无奈的耸耸肩,然后看向冰原:“那个…首先道个歉吧,很抱歉在一开始没有说清楚,但你也知道的,国内的媒体一直不怎么报道集训营,搞得我们这里像什么隐蔽在山里的小作坊一样。”
种岛修二用关西腔说着有些自带搞笑的话,莫名其妙冰原心里的介意就稍微散去了一些。
确实,如果一开始种岛就邀请他的话从未听过什么U17集训营的冰原纪川说不定会表面上与之周璇,实际上脑子里却开始计算现在跑下山不被追然后报警的可能性有多少。
这么想着冰原点头:“然后呢?”
敏锐感受到冰原气息变化的种岛修二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轻伤了一些:“然后直率的说,真的你的天赋很棒不是吗?来这几天你应该也有发现吧,网球是一项十分靠天赋的运动,即使什么都不知道的你,凭借天赋也能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
冰原沉默的听着,确实如此,在刺猬头少年转过来的那一刻他更加明确了这一点,在自己眼中慢的像0.5倍速的球,对于别人来说却是要伤痕累累才能回击的存在。
很难说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只是以前明明是拖累自己的存在,现在却能被人说成是天赋了。
*
有一搭没一搭,被喝完的可乐瓶就顺着抬手的弧度,“peng”的一声掉入不远处垃圾桶中。
说完该说的话临走前种岛修二回头看朝冰原挥手:“不会网球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要打网球也没关系,你只要跟随它的声音就好了。”
像初见那一次一样,说到最后他吐了吐舌头:“顺带一提这里的教练都还不错,如果加入训练的话一定会好起来的。让世界看到你的强大吧?冰原?”
*
直到下午冰原脑海里依旧是种岛的这句话,对方看向他的眼神就像在看白纸一般,仿佛他的一切想法都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形。
一次一次的被人凝视着灵魂,冰原纪川捂脸:糟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虽然网球就这两天的观感来说确实不错,但冰原还是在面对做下选择的那一刻产生了迟疑,或者更准确的来说,他并不是那种会为了一时兴趣而做下某种决定的人。
即使是重回年少,灵魂还是垂垂老矣,所以现在的他很难像很久很久之前那样靠着一腔热血为一份还没做好准备的选择买单了。
但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呼喊,说不定这次不一样,说不定能行呢?
可是这个念头刚一露头很快又被他毫不犹豫按灭,不,这样说来还是为时尚早,先找到有信号的地方吧,如果离开这个地方后他依旧这么觉得的话,说不定他真的会重新回到这里也说不定。
于是少年踏上了寻找有信号地方的旅程。
站在看台上冰原观察着大部分集训营的土地,据他昨天和今天的观察,这座集训营虽然看起来海拔很高的样子,但实际位置似乎并不在山顶。
早上他就发现了,能同时拥有平坦的球场和跑道,首先需要的就是足够多够平的土地,可即使是把整个山以横截面的方式推平了,因为山越往上越陡峭的缘故,土地面积也是远远不够的。
那么剩下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集训营只在半山腰间,并非山顶。
而信号塔通常会建在高地,由此来辐射低处的地区,想要信号好的话他现在就要找到一条下山的路,其中最好的一条一定是集训营需要采买物品时走的山路。
得出这个结论后冰原就有意识的开始寻找山路起来。
看到监控画面里黑发少年微小的动作,斋藤教练笑到:“看来这孩子打算自力更生了。”
黑部由纪夫默默注视着冰原,手中的笔一刻不停歇。
*
此时,在集训营里偏僻的某一处。
“哎呦!是谁偷袭我?!”
正试图越过眼前茂盛树林的冰原听到声音下意识的朝不远处看去,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山林里,不深不浅的灌木丛处正趴着两个少年。
其中一个蘑菇头的正捂着脑袋痛呼,一看就知道是被误砸到的倒霉蛋。
而他的脑袋上方,一只栖息在枝干上的老鹰正叼着一颗圆圆的东西,炯炯有神的鹰眼时不时瞥过冰原纪川。
听见声音,原本正观察着什么的蓝发少年头也不回一巴掌糊了上去:“吵死了。我愚蠢的欧豆豆哟,你应该还记得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吧?”
原本还在寻找罪魁祸首的少年立刻就因为这一掌原地升天,他可怜兮兮的捂着脑袋:“当、当然记得了我伟大的阿尼甲!在那群路人甲高中生们正在进行无知训练的时候,我们兄弟俩要称霸这整个集训营!”
称霸集训营?要是称霸集训营的话就能看到那几个教练疲于奔命的模样吧?想到这冰原不由感到一阵愉快。
树荫蔽日,阳光透过空隙处照射下来,使得原本枝头上老鹰轻微的拍了拍翅膀。它脖子一耸一耸的突然把头探入了身后绑的布包,紧接着又有一颗圆圆的东西从口中掉了下来。
只不过这次准备砸中的不是蘑菇头,而是他身旁一直聚精会神看着不远处的蓝发少年。
“啪”
冰原就看见刚刚重新趴好的蘑菇头少年头上又挨了一巴掌,圆滚滚的脑袋一晃一晃的。
力道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头晕眼花的蘑菇头此时懵逼极了,无能狂怒到:“为什么又要打我啊啊啊?难道是我说的不对吗阿尼甲!”
正在聚精会神观察前方的蓝发少年头也不回的立刻捂住他的嘴:“难道你以为背对着你我就没发现你的报复吗?还有声音小一点笨蛋,你不想被那群黑外套的人抓走做成标本吧!”
话音刚落原本碎碎念的蘑菇头少年立刻就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噤若寒蝉,轻手轻脚的又趴了回去:“哦,知道了阿尼甲,可是刚刚那一下真的不是我打的。”
“不是你打的是谁打的?难道我们这还有第三人?”边说着蓝发少年无语的摇头,一副弟弟傻了真无奈的表情。
被怀疑了的蘑菇头哀叹:“可是真的不是我啊阿尼甲!你怎么能怀疑你的欧豆豆呢?”
冰原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就发现这只老鹰就像经过训练似的,总是能抓住两人放松的点再次扔下圆滚滚的东西正中目标。
“啪”
“啊!”
就这样足足进行了两轮,见两人愣是看你看我就是不看看四周的冰原终于忍不住提醒到:“…你好,事实上扔下东西的是你们头上的、、、”
可刚一出声他就看到刚刚还吵吵闹闹的两人立刻就像机器人卡壳了一般全身僵硬起来。
蓝发少年颤抖:“欧豆豆你看看我们后面是什么!”
蘑菇头少年不敢回头:“啊啊啊有鬼啊!”
*
在经过一番极为复杂的解释后兄弟二人终于相信眼前这个黑发黑眸的少年不是山里的野鬼。
蘑菇头少年一脸哀怨:“所以你刚刚就这样默不作声看着我们挨那么久的砸吗?”
可这个问题刚一问出蓝发少年就立刻压着蘑菇头少年道歉,动作熟练到仿佛每天都在练习一样:“很抱歉,佑这家伙一直都是这种性格,他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蘑菇头少年碎碎念:“哪里有啊,明明就是嘛。”
蓝发少年低呵:“松本佑!”
被称作松本佑的少年立刻老实了,土下座道歉到:“嗨,是我错了,十分抱歉。”
冰原看看这两个兄弟,刚刚离着一些距离没有看清,现在离近些才发现兄弟俩脸颊处都有一抹可疑的红晕。
注意到冰原目光的松本佑怀疑的捂住脸颊:“你在看什么?”
冰原答:“你们二位看上去真的很有兄弟相啊。”
听到冰原的话原本警惕的少年立刻高兴得尾巴都翘起来了,一脸骄傲的介绍到:“当然了,这可是天神大人给阿尼甲和我的封印,如果把这个擦掉会引发可怕的事情哦。”
“可怕的事情?”
松本佑头如捣蒜:“没错没错,所以还是要小心一点。”
见对方这样郑重冰原也了解的点头:“是这样吗?我记住了。”
此时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蓝发少年终于出声了,他打量着冰原问到:“你是集训营里的高中生吗?怎么会到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抓住关键词的冰原有些疑惑:“这地方?难道这里不是集训营吗?”
蓝发少年缓缓摇头,左手伸出一根手指摇晃:“果然集训营什么都没告诉你们吧,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狱的大门,而从这里往上去就是名副其实的阿修罗之道。”
阿修罗?地狱大门?
听到这原本一脸认真的冰原纪川一点一点沉默下来,种岛修二站在大门前的景象出现在他脑海:很好,一个胜者为王的大门一个地狱大门。
日本的网球界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