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这儿?”
出租车在城中村的胡同里绕来绕去,最后停在狭窄进不去的路口,喻唯被扶着一路穿过缝隙,站在一处静谧的,周围被低层自建房围住的小院门口。
房子背面,就是她们刚刚才离开的死胡同。
所以郁葳真的不是为了绕她,她是回家……喻唯脸烧的火热。
郁葳没吭声,推开门。
朱红色块吱呀一声,迎面是一棵树,高大茂密,树荫几乎遮了整个小院,郁葱葱一片。
“奶奶。”
郁葳喊了一声。
“怎么还回来了,带了朋友呀?吃饭了吗?”
喻唯朝着声音看过去,人大概是坐在树下,手里反射着一点金色光点,兮兮嗦嗦地放在面前的大塑料袋子里,热切地问:“怎么了这是?”
喻唯嘴唇动了动,垂眸看着脚底,“摔倒磕了。”
“严重吗?快去屋里躺下。”老太太往这边走,见郁葳扶着人掀开门帘,又说,“你那屋空调没修呢,去我那屋。”
郁葳脚步犹豫停下。
“不用。”喻唯抓住她衣袖,仰头近乎乞求地看着她,“我,我……”
她扣紧了手心,眼底忽然泛起酸热,忙又低下头。
小房间里笼着正午暑气,热腾腾的。
喻唯被扶着坐在床边,老旧的小单人床吱咛一声。
“脱鞋。”
郁葳说着,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靠在床尾,一回头,见人局促愣怔地端坐着一动没动。
“怎么?还要我来?”郁葳把被子放在床尾,弯下腰。
喻唯仓促站起身并拢双脚,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这,这是你的床。”
床上还留着浅淡的味道,清新,带着一点花香和阳光的气息。
郁葳一声不吭,蹲下去解喻唯的鞋带。
喻唯脚往后退,小腿撞在床边,晃了一下。
“我自己来。”她飞快地弯腰低头,脱了鞋子,僵硬地屈膝把脚放在床边,尴尬得难以自抑
郁葳捏住她受伤那条腿的脚踝,放在被子上架起。
喻唯条件反射地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别乱动。”郁葳沉声,收紧手,又很快松开。
动作很轻地挽起裤腿,露出受伤的皮肤。
伤口周围更肿了。
衬得本就细瘦的脚踝像一捏就折的细枝。
郁葳转身撩起门帘出去。
珠串门帘叮铃铃哗啦啦响作一片,穿插在郁葳的声音里,“奶奶,还有冰块吗?”
“预备你要用,总冻着呢。”
脚步声穿过院子,远了。
光透过玻璃,带着婆娑树影,落进房间。
喻唯心乱如麻。
她的目光像被烫伤了一样,敏感、胆怯,沿着淡黄的墙壁、姜黄色的柜子,陌生又重叠的影子,仓促又仔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颈窝里捂着潮湿汗渍。
珠帘被掀开,撞击声唤回喻唯紧绷的神经。
郁葳用保鲜袋装着冰,提在手里,顺了条矮椅坐在床边。
冰袋往腿上一贴。
喻唯瞬间缩了下。
太冰了。
郁葳瞥了她一眼,提着冰转身又出了门。
喻唯都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又回来了,保鲜袋外面包了层薄毛巾。
“忍着。”她又放上去。
肿胀青肿处沁凉一片。
喻唯靠着枕头,哆嗦了一下。
郁葳瞥了眼她颈窝里黏着的发丝,“热就把外套脱了。”
没空调,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风扇,正呼呼朝喻唯吹风。
“还好。”
喻唯没好意思。
天热,腿疼,又走了一段路,她一身汗躺在别人床上,已经很失礼了。
郁葳嘴角抽了抽,无话可说。
“我自己来。”喻唯撑着床起身,牵动着伤处肌肉,吸了口气。
郁葳没松手,只瞥眼看她。
“就让小葳敷,她有经验,手熟着呢。”珠帘又是一阵响,丁零当啷持续很久。
老太太端着一盘西瓜进来,“冰镇的,特别甜。”
喻唯赶紧起身,脚踝后侧被人托着抓住,掌心冰凉,湿淋淋覆在皮肤上。
喻唯身体一软,又倒了回去。
“赶紧躺着别动了。”老太太把盘子往郁葳怀里一塞,“拿着。”
郁葳捏着喻唯脚踝的那只手撤走,接住盘子,递给喻唯。
“谢谢。”喻唯没接。
“我喂你?”郁葳挑眉。
老太太在她肩上拍了一把,“好好说话。”
喻唯忙拿了一块,“你也……”
开口才想起,郁葳不能吃。
她抱歉地看向郁葳,又想到郁葳不喜欢她这样,忙收回视线。
西瓜汁水丰富,她往外挪,手伸出床边。
郁葳看得牙疼。
长腿伸进床底,勾了个垃圾桶踢到床边。
这人道歉上瘾,脸皮又薄,没垃圾桶怕是要把西瓜籽都嚼碎了咽下去。
“这屋真热,上次叫修空调的人来了你不让修,这要用了还是坏的。”老太太嘟囔了一句,不像是斥责,倒是带着些心疼,“才几百块,我给你出还不行?”
郁葳说:“不用,我不常回来住,修好也用不上。”
“那你别给我房租了,我不收!”老太太气得大喘气。
跟程淼妈妈骂程淼时很像,亲昵又无可奈何。
喻唯小口抿着西瓜,微微出神,怎么还有房租?
“我不搬走就得给你房租。”郁葳不紧不慢,声音没那么冷凉,不紧不慢语气笃定。
老太太又气又窝心,在她肩上锤了一把,“赖皮!这姑娘画里出来似的,又漂亮又乖,热就让小葳抱你去我那屋。皮猴,听着没?”
喻唯忙摇头,“不热的不热的。”
西瓜汁顺着细长的指缝流到手背上。
又凉又痒。
指尖一挠,留下一条红痕。
郁葳瞥了眼。
可不,娇着呢。
她垂眸看了眼喻唯腿上触目惊心的伤,脸色又难看起来。
“吃午饭了没呀?”老太太闻声和煦,“我去做。”
郁葳:“没吃。”
喻唯准备说吃过了,嘴里西瓜还没咽下去,晚了一步。
“那我去下面,马上就来。”她乐呵呵走了。
喻唯咽下最后一口西瓜,口腔里清甜微凉,很舒服。
瓜皮丢进垃圾桶,就垂着手,望着郁葳保持不动的姿势,“我自己来敷吧。”
郁葳嘲讽地横过眉眼,“怎么,运动员连这点事也不能做了?”
这人身上长了刺,不知道那句话就戳到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喻唯叹气。
凝结在保鲜袋外面的水珠浸透毛巾,细细的水珠顺着小腿往里滑,又凉又痒,低落在宽松的蓝色裤管里。
郁葳拧眉,反手把果盘搁在身后桌上,从抽屉里捞了包湿巾放在床边。
“谢谢。”
喻唯摸索着抽了张湿巾,低头垂眸,裹着细细的手指一根根擦净,粉色指甲上覆了层薄薄的水渍。
莹润又亮。
“今天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她软着声音,“就当没发生过,好不好?”
郁葳扯了扯唇。
好一会儿都没声音。
没戴眼镜,喻唯本能地支起上身往前靠,微抬着脸,看向郁葳,追问:“可以吗?”
一双微垂的圆眼,亮着雾蒙蒙的光。
像是在看她,但视线又没有焦点。
郁葳侧身,换了只手拿着冰袋,“随便。”
“小葳,吃饭啦。”
老太太在对面厨房喊了一声。
话音刚落,郁葳提着冰带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瞥了眼喻唯,“别乱动。”
“嗯嗯。”
喻唯点头,嘴角边浮出两个小梨涡。
郁葳愣了下,转身掀开门帘出去,珠帘摇得一阵叮当。
厨房里老太太不知在跟郁葳说什么,郁葳只隔一会儿应一声,声音模糊,自然松弛。
阳光被晃动的珠帘切割分成竖向的波浪,层层起伏,珠子折射出海浪一样的光点,是喻唯没见过的,陌生的景色。
她看得发愣。
郁葳从外面进来,影子落在波光上,搅动了光影。
她把碗递过来,“炸酱面。”
老太太的最高礼遇。
喻唯手指蜷缩,曲曲张开,动作迟缓地朝碗伸过去。
微凉的指尖触到郁葳手背,又倏然缩向旁边。
郁葳把碗往她手里一塞,歪身坐在旁边的矮椅上,“愿意吃就吃,不吃就放那。”
喻唯捧着碗,抓住筷子,“在床上吃啊?”
“不然呢?”
郁葳说完,瞥了眼还没碗口大的满是无措的脸。
碗碟落在桌上闷响,喻唯茫然地看着忽然起身的郁葳。
怎么了?
房间不大,衣柜就靠在桌子旁边。
郁葳翻找了一会儿,手里捞着一张绣布回来,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喻唯。
“抬手。”
声音闷沉沉的。
喻唯不明所以,双手捧着碗,迟疑地举了起来。
郁葳弯腰俯身,捏着布铺在喻唯身上,修长的手指夹着边角塞进喻唯衣领里。
拿了很久冰袋,凉气沁进骨缝,贴着喻唯的脖颈压在锁骨上。
喻唯轻颤,脖颈瞬间后仰。
瞪着茫然的双眼,震惊又疑惑。
“行了。”
郁葳直起身,温热的指背贴着衣服蹭了蹭,蹙眉坐回矮椅上。
笔直又修长的腿无处安放,委委屈屈地半拢着。
喻唯垂眸看了眼夹在身前充当餐巾的绣布,感觉脑子要萎缩了,她不是……她没有要这个……
算了。
喻唯端起碗,看不清,碗凑的很近,一次只能夹一点。
郁葳面无表情地嚼虾仁,嚼到鲜味全无,寡淡细碎才咽。
增加聊胜于无的饱腹感。
但吃面那位,可能不合口味,慢条斯理十分艰难,筷子在面里挑半天,勉强挑一根入口。
怕是不想吃,又不好意思说,在这熬呢。
二十分钟。
面吃下去不到一半,剩下的已经坨了,筷子尖挑得更艰难。
粉唇和瓷白的皮肤上染了点酱汁,很突兀。
还在吃。
真行。
“不想吃就说。”
郁葳起身抽走了她手里的碗筷,板着脸,“没强迫你吃。”
“啊?”喻唯舔唇,舌尖刮走了唇上的酱,“想吃,好吃的。”
家里阿姨的固定菜单她吃了十几年,第一次吃这种面,酱汁又浓又香,挂在劲道的面上,入口弹牙。
她还没吃够。
郁葳已经拿着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