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我回来了。”皮埃尔·居里推开门,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有女仆出现,接过他手里的一副,和他说给他留了晚饭。
居里先生压根就没感觉哪里奇怪,他径直推开书房的门,看到自己的妻子坐在书桌前,埋头写着论文,压根就没管他。
居里先生坐在她的身边,拿起她写完的部分在思考着。
不知道过了过久,他的妻子才抬起头。
咖喱夫人……实际上应该被称为居里夫人看着居里先生,这会轮到居里先生完全无视了她。
这已经是常态。
他们两个都是投入注意力之后会完全无视其他所有事情的人。
不过今天居里夫人压根没写太多的东西,所以他很快就抽出注意力了。
“教会怎么说?”居里夫人问道。
“他们说可以。”居里先生把论文放了下来,“毕竟我已经从吕戴安公爵那里得到了许可,我们的信用又足够好,而且……还公布了‘永恒的光’。”
居里夫人听到这句话忍不住抱头呻.吟了一声:“天啊。”
什么永恒的光,那就是镭。
他们为了科学,把镭的专利开放,教会对他们两个进行了高度评价,这种不会暗淡、持续发出温暖的物质如同神明洒下的光辉一样,而且在教会和资本推动下,几乎短时间传遍了整个欧洲。
结果后来被证明这种物质对人体有害,其他的奥术师对此证明了镭是一种放射性元素,会对人类的基因造成破坏,诱发疾病的产生。
这是他们两个都没想到的事情。
他们两个和他们的合作者的确被镭伤害过,他们在研究镭的时候指尖发炎,疼了两个月。
后来他们去找了认识的大夫,对方也表示镭所造成的损坏是可以愈合的。
可能是当初的研究还不够彻底,那位医生也不像是其他奥术师会对此进行深入的研究,科学议会理论更新换代的速度是可怕的。
等到他们想要阻止这件事情的时候,教会和贩卖镭的人对此都不屑一顾。
教会把镭用在了教堂的装饰上,而资本家则把镭做成餐具、化妆品、食物、饮料、保健品,几乎成了无所不能的神奇元素。
教会觉得这是奥术师的小伎俩,而资本家看看钞票,觉得居里夫妇说的就算是真的,他们也不想管。
而报纸从来都是报道主流社会所想要宣传的东西,他们虽然很犹豫,但是还是拒绝了。
最后还是居里夫妇不太喜欢的杜哲帝国的吕戴安公爵凭借对奥术师的信任,出面让他们的声音传出去了,也有其他的奥术师出面,尽可能地为他们发声。
用处不是很大,教会相信信仰解决一切麻烦,而资本家则至少得等着所有人对镭的营销疲惫了、他们清空库存之后再停手。
但是也聊胜于无了。
两个人头都要愁秃了。
他们两个公开专利只是想造福社会和科学,但是这如同窜稀一样的命运发展实在是难以预料到的。
所以“永恒之光”对他们真不是赞誉,说起来就愁得发慌。
两个人同时沉默了很久。
女仆从门口探头,想问居里先生还吃不吃饭了,可是当她看到这对夫妻又默默的对视的时候,选择直接走开。
她早就习惯这对夫妻日常对外界所有事情都不太在意了。
“你今天的状态好像有点不对。”居里先生看着居里夫人今天写的东西,主动转移了话题。
这不是她的工作效率。
居里夫人想起今天是夏尔科的展出时间,就想起了温特的事情,就忍不住有点担心。
“你今天看上去也不太开心。”居里夫人把温特的事情说了之后,同样问道。
居里先生说:“我在教会门口看到有个孩子举报巫师了。”
他不想说太详细,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责怪那个孩子还不如责怪教会和帝国,根本原因和诱因他们还是能分得清的,虽然这也并不妨碍他感到恐惧。
真的和教会作对就能减少伤亡吗?
他们两个人的主要研究方向就是提取新元素,除了镭,现在正在试着提取新的元素。
随着他们对镭的了解,他们可以通过利用镭的特性进行杀上,可是这东西是不分敌我的,即使做好防御也会对他们自己甚至是周围无辜的平民造成伤亡。
他们要是反社会人格还好,偏偏是自我道德要求很高的人,根本做不到这种同归于尽的攻击。
而且攻击?
居里先生是吕戴安人,他的祖国墨洛温王宫就是被杜哲帝国攻陷,而居里夫人虽然不是墨洛温人,但是她的祖国照样被杜哲帝国祸害了。
他们两个所求的不过是和平。
“……我有点放不下心。”居里夫人听到居里先生说的话之后,单手支着额头,“温特根本就不适合在这里生活。我觉得他应该去科学议会寻求庇护。话说科学议会到底在哪里啊?”
“奈兹先生怎么想的?”居里先生揉揉太阳穴,“他也是奥术师吧?其实如果认真评价,他应该算是惑控系的奥术师,而且奥术等级不算很低。科学议会不至于因为奥术等级而拒绝奥术师求助?”
“唔?”一只黑猫在门口叼着老鼠路过,它歪着头看着这对夫妻。
“……奈兹先生,辛苦您抓老鼠了。”居里先生沉默两秒对黑猫说。
这要是一直纯猫,他会说“这猫真厉害”,但是这猫是有人类形态的,看它叼着老鼠到处跑,就忍不住想到它人形的漂亮模样。
有一种仿佛自己叼着老鼠的恶心感,这让表扬的话也变得违心了。
黑猫咔嚓一声咬断老鼠的脖子,松口把老鼠甩在地上:“在说我的事?”
它还贴心地把老鼠甩在两个人看不到的地方,然后进门,用爪子把门关上:“我没偷听啦,就是刚刚抓老鼠路过,听到有人喊我名字。”
两个人都没怀疑这点。
黑猫是百分之百地属于科学议会,但是它却并不是代表科学议会监视奥术师,它只是科学议会给奥术师的一层协助和保护,可以选择是否接受它的帮助。
算是福利。
不少奥术师选择接受福利,这也让黑猫和巫师产生了关联。
“那后面的话您应该听到了吧?”居里夫人问。
“听到了。”黑猫抖了抖耳朵,这只黑猫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的,“可是让他接受科学议会的庇护就没意义了。”
“什么?”居里先生都没反应过来。
黑猫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变成了人形,居里夫人和居里先生同步开始思考了物质和能量守恒定律。
埃德加尔·奈兹说道:“我不想隐瞒什么,我绝大多数情况下的原则其实是坦诚啦,但是这件事情说出来就好像我们在搞奇奇怪怪的阴谋一样。你们得先保证不准阴谋论。”
“这怎么保证?”
“算了,我相信你们。”埃德加尔挠挠耳朵,“只能说他涉及到议会长的实验,但是我向你们保证,没人比我和他更在意他的安危。”
居里夫人不假思索道:“可是这事你应该和他本人说。他本人要是不知道,那这应该算是违反伦理了。”
议会长的实验……灵魂学?
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他本人以前是同意了,但是他现在未必了。要不你去劝议会长?”埃德加尔的脸上是实打实地发愁,他不是在阴阳怪气地噎人,“我早就说了他大概是已经有点疯了,他跟我讨论疯的定义,学术上的事情我说不过他。或许你去劝他会听?不确定,你试试?”
信息量还挺大的。
居里夫人琢磨着温特能和议会长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实在是想不出答案。
议会长的年龄和来历都是完全的迷,他实在是过分孤僻,虽然他是议会长,但是科学议会基本上都是由埃德加尔管理的,这只猫得负责实验室、行政管理和吉祥物的工作,还经常给奥术师们抓老鼠给自己加餐,工作量大到令人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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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另一边,宗教审判所的审判官看着查理:“我记得你,你的母亲是魔女。”
查理擦了擦脸,他脸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了,现在只觉得脸上紧绷。他本人也许没有感觉,可是他得擦擦脸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现在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审判官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孩子。
查理低着头,用脚尖在地面上画着圆圈,但是就是不想说话。
审判官往椅子上一靠,翘起腿,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了点什么。
当初就是他决定将查理的母亲处刑。
这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查理没了母亲虽然过得不算很好,但是他保持了他的信仰啊。
有那样一个母亲,他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鄙夷,即使是亲人也不是特别例外。
他的母亲本来就是未婚生子,在这个时代走哪都会被人唾弃,唯一不会唾弃她的大概就是带着笑把手伸向她的腰抚摸她身体的男人了,而那种人要是被拒绝了春风一度的请求,也会扭过头吐口吐沫,骂骂咧咧地鄙夷她一顿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开。
查理的母亲喜欢查理吗?
那也不。
他可是她的“魔女的证明”。
她生孩子的时候还迷糊,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肚子大了之后她又摆脱不掉这个孩子,只能生下来。
虽然查理是魔女的孩子,但是他也应该为魔女的死亡感到一丝喜悦。
教会可没亏待他。
至于可能会迎来的复仇……
他也不担心。
他对神明足够虔诚,神术也足够强大。他看似在这里懒散地坐着,实际上在这个房间里,只要他的念头一动,神术就可以当场控制住这样一个普通的孩子。
“把你知道的事情说说吧。”审判官其实不在意查理去哪里了,在查理上报了这样的事情之后,他找到人确认了一下查理有没有可疑行为,就能知道查理时不时就出现在教堂,虽然不被允许进入教堂,但是还是在门外祈祷。
这其实并不能证明他对教会毫无怨恨,就连奥术师也会向神祈祷,但是至少这证明他很有可能没有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
查理停顿了片刻:“那个……温特先生虽然和巫师接触了,但是他是一个好人,我敢担保他是无辜的,他绝对是被蛊惑的那一个,请不要惩罚他。”
查理一直都觉得温特这个人其实警惕心不够,他的警惕的东西都很空,他并不太清楚怎么警惕别人。
他应该警惕他这个魔女之子的。
魔女之子就是不祥的。
这是他从小到大都相信、并且被反复验证的事情。
温特要是真的足够警惕,那他就应该明白,当其他所有人都不靠近他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查理要是一个好人也不会一次次地来找他。
查理虽然觉得自己不祥,可是暂时也没有带着任何人去见死神的打算。
只是奥术师就不一定了。
之前温特让他走,可是查理并没有走,他在温特家门口的垃圾桶边上蹲下来观察周围的情况,如果有什么意外的状况,他还能跳出来为温特作证。
然后他就亲眼目睹了那个被称为皮内尔的巫师在许多人面前使用了法术。
普通人也许不知道法术是什么样子的,对于稍微远一点的人来说,那份异常不够明显,可是因为母亲在宗教裁判所待过一段时间的查理认出了,他用了法术将那个女人弄晕了。
皮内尔不知道为什么还盯上了温特。
温特居然还邀请他进了家。
放心不下的查理跑到温特家那扇坏了的窗后面偷听,听到了皮内尔居然邀请温特去萨尔佩特里埃医院工作。
巫师的邀请能是什么好事?
查理想到了自己曾经听过的死灵巫师伪装成医生,挑选那些在晚上还不回家的小孩子带走杀死,做成人偶的睡前童话故事。
温特甚至还想一步到位,把人送货上门?
那可是萨尔佩特里埃医院,查理听过那里非常恐怖,他之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就有人吓唬他们说:“你们要是不听话,就把你们送去萨尔佩特里埃。”
在查理的印象里,那里就是巫师狂欢之所。
审判官抬眼看了他一眼:“审判所会做出正确的判断的,你只要说出你知道的就行。”
查理沉默片刻。
其实他是不那么相信这句话的。
可是他能够感觉出来,最近温特莫名其妙地有点想要回避他。
温特虽然好心,但是实际上和每个人的距离都非常遥远,查理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如果想要帮温特,那不如直接找到宗教审判所处理掉皮内尔。
查理在犹豫之后,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和审判官说了。
“那个人说他是萨尔佩特里埃的院长,皮内尔。”查理说出这个名字之后,审判官就知道他说的是谁了。
吕戴安的奥术师其实远比普通人想的要多。
一般人也许觉得吕戴安只有不到十个巫师,他们会觉得超过这个数字,社会会变得混乱。而且巫师都应该在深山老林里,在那里与野兽为伴。
可是审判官知道吕戴安的奥术师起码有三位数,而且开头还不是一,不在教会登记的就更多了。
毕竟是曾经墨洛温王国的首都,经济发达的地方教育也好,自然而然地,想要冒犯神明的奥术师也相对应的多。
奥术师往往与城市绑定,深山老林反而是最不可能遇到奥术师的地方。
真混到在城市里都活不下去的奥术师去科学议会才是最好的选择。
皮内尔在奥术师中不算是特别强的,审判官对皮内尔有印象完全是因为这个人是想要和他们抢工作的。
宗教审判所的人非常虔诚,这也是神术的基础,但是在此之上,在宗教审判所工作是他们的工作,他们有任务指标的,一个地区要是处决的巫师数量不够是要被大主教点出来批评的。
但是偏偏很多奥术师被贵族保护,他们想要得到奥术师的奥术,而奥术师之间往往会有传承关系,他们在学校是师生或者同事,这样一层关系网就出现了。
被处决的一般都是那种还没建立起关系网的自学成才的奥术师,那些人大多也来自普通家庭。
但是这也达不到处决的指标。
这种时候就要去找一些被报告异常的人了——疯子或者说精神病。
再后来,有一群人开始嚷嚷什么精神病不全是巫师,建立起了精神病院,教会也得捏着鼻子宣扬自己的仁慈。
本来他们想达到指标就很麻烦了,结果像是皮内尔和夏尔科这种人还想要把一些宗教裁判所好不容易找到的“巫师”再送到精神病院而不是让他们被处决。
审判官就觉得他们有病。
这世界哪有什么奥术师的岁月静好,完全是有人在替奥术师去死。
他们捞精神病,那让他们这些审判官处决什么?正常人吗?
审判官一想到皮内尔,心中就有一种恶意在翻涌。
“对了,他喊过温特先生‘寒冬先生’。”查理挖空脑子说出自己记得的一切线索。
审判官记录的笔微微一顿,墨水在纸张上扩散,变成了一个碍眼的巨大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