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啊,好久不见。”老师笑声爽朗,“你自己那把呢?”
金莹有些难以启齿,她用不熟练的技巧恭维道:“我的琴没有老师收藏的好。”
老师沉吟道:“质量好的琴,不好养啊。”
金莹:“我肯定会好好保管的。”
“呃……”老师终于显出忧虑,“托运的时候出问题怎么办?找机场赔偿太麻烦了。”
再问下去,无非是多听到一堆借口。
金莹死心了。她挂掉电话,打了打自己的脑门,有些懊恼为何突然会头脑发热。
这时,她接到妈妈的电话:“宝宝坐上地铁了吗?”
金莹眼神黯淡下来,盯着墙角的霉斑,叹了口气。
“怎么了?”
“没事,今天会晚点到家。”
这个城市对她而言十分陌生,如果妈妈每天查岗,她也没有时间精力去本地的琴行找琴。
难道真的要爽约?
*
周五,约定的时间到了。
苏晓鸿站在音乐教室窗前,双手环胸,不时抬腕看手表,“她扫地的动作怎么这么慢。”
黑白琴键被轻巧地按下去,传出一声清脆的高音。
钟吟川端坐在天鹅绒琴凳上,脚下蔓延开巨大的红色羊毛毯。他正前方墙上钉有一排古典音乐名家的油画,仿佛在注视这个天赋异禀的少年。第一音乐教室,是钢琴的专属琴房,也是他的天地。
苏晓鸿听到连续的琴音,原本焦灼的神情逐渐沉静下来。
乐章即将结束时,她发现门口有影子在闪烁。
“谁在外面!”
金莹推开门,边鼓掌边往里走,目光亮晶晶地看向钟吟川。
“我也很爱舒伯特的降E钢三!”
钟吟川弹奏的第二乐章开头非常抓人,他完美地把握了节奏和轻重。对于熟悉钢三的她来说,心里一直配着有感情的大提琴声音在合奏。
可惜她一进来,他就不弹了。
金莹放下琴包,靠在柜子边歇气。苏晓鸿看她气喘吁吁,等了几秒才说:“谱子之前发你了。他弹《恰空》,我们同时当琴伴。”
金莹又是一声赞叹,“能分辩清楚我们的琴音吗?”
钟吟川的手放在琴盖上,“你应该也能。调音的时候就没借助工具。”
苏晓鸿架好琴,“准备好了吗?”
金莹摸出小提琴,在原地站得比松树还直,她的额间一直有细密的热汗在冒出来。
身体的不适在《恰空》钢琴版响起的一刻,就消失了。
这首世纪名曲问世一来,受到了多钟器乐演奏家的喜爱。据说这首曲子诞生于无疾而终的哀伤爱情,但她一直偏爱热烈的版本。
她听得出来,苏晓鸿也很熟悉这首曲子。
两只琴弓同时准确地切入气口,和钢琴一同起舞。
暂时难分伯仲……金莹闭着眼睛,微微蹙眉,她这把琴的声音要逊色很多欸……
突然,钟吟川大开大合地改变了节奏!
他在两个音阶之间切换风格,一个音阶之前还是缓慢忧伤,一个音阶后变成风雨交加的激越情感表达。
金莹察觉到,立即跟上去,动作幅度比之前更大。。
“喂!”苏晓鸿松下琴弓,耷拉着肩,难受地对着钟吟川吼了句:“你又乱改!”
钟吟川看了金莹一眼,“这样比较有意思。”
他给出了不算解释的解释。
怎么停下了……
金莹还沉浸在刚刚的合奏中。
完美的琴音……她喜欢这样的轻重表达,并且一直在细细体会。有些人很讨厌合奏,因为节奏韵律感是没有办法和别人共享的。但是像钟吟川这种人就可以和音乐家分享他们创作的旋律节奏。
这是天赋。
她也有的天赋。
苏晓鸿叫她,她脸上还挂着一丝笑容。
“要重来一遍吗?”金莹羡慕地看着苏晓鸿的琴,“琴声真好听。”
苏晓鸿一下就听出来,这是在夸自己的琴质量高,而不是在夸她本身技巧卓越。
“你什么意思?”苏晓鸿脸都气红了。
“没有没有。”金莹往旁边踉跄了一下。
钟吟川又看了她一眼,视线微微下移。
苏晓鸿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金莹这时候清醒了。这时候要是上前安慰苏晓鸿,估计只有火上浇油的效果。
这都怪谁?
金莹自以为不明显地瞪了眼钟吟川,被后者抓个正着。
哦豁。
“你的琴是不行。”钟吟川眉头上挑,说话时气定神闲,“不过这真的是你的常用琴吗?”
苏晓鸿冲她伸手,“你还是借的琴?!让我看看。”
金莹有口难言,倒吸一口凉气。
要命,她来应战果然是个错误。
片刻后,苏晓鸿大概是觉得看琴这个举动幼稚,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好吧,我认你当首席。”
金莹欲言又止,“不用了吧……老师并不知道这件事。”
苏晓鸿眼睛一眯,笑得人后背发毛,“我会跟老师申请的!”
说完,苏晓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金莹苦恼地抓起自己的短发,有些不知所措:“她又误会了。”
“噗嗤。”
钟吟川盖上琴,站起身给高级钢琴拉防尘罩。
“你还笑?”
金莹身心俱疲,靠着胡桃木置物柜,倒豆子一般发泄往常不会说的话,“老师根本不会让我当首席。这下好了,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钟吟川“唔”了声,“那你为什么答应斗琴?”
金莹咬住下唇:“因为……”
因为你们都认可我。
“还有,我纠正一点。”钟吟川字正腔圆地气人,眼里闪着促狭的笑意,“只要你没有突然失忆,忘记怎么跳弓,迟早有一天她的自尊心会受不了。”
金莹表情逐渐惊恐,“嘘!”
她贴着墙,看到原本已经走了的人去而复返,还目不斜视地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
苏晓鸿昂首挺胸,抬手,从她身后拿走一样东西。
原来刚才没拿校牌。
“砰!!!”
可怜的门被狠狠地甩上,音乐家们严肃的画像默默摇晃。
钟吟川耸耸肩。
金莹捶墙,“班长都听到了……死了死了……”
她在女生里不算矮,但因为骨骼纤细,看起来很轻盈。夕阳下,她的发尾微微上翘,额前的浅色碎发折射出金黄色的光泽。
钟吟川收回视线,点出借琴者的名字。
“下次不要问那谁借了。她迷糊,琴保养得很粗糙。”
金莹满脸震惊,“你这都知道?”
金莹转念一想,这是不是意味着团里的人其实没有那么怕钟吟川,私下还会问他乐器的事。
既然魔王无所不知,那也没必要瞒着了。
金莹讷讷道:“你知道哪里能借到还不错的琴吗?”
“求助啊。”
“对……”
钟吟川两指夹着手机,把它滑入挎包口袋,背好,然后整理了一下校服领口。
“走吧,正好有个琴行老板找我。”
哼,说得牛气哄哄。
金莹刻意慢了半拍,走在钟吟川身后,眼神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的背影瞧。
钟吟川相熟的琴行开在别墅区,门面看上去富丽堂皇。自动门缓缓打开,钟吟川走进去,金莹看到柜台坐着的员工拨了一通内线电话。
他们没在真皮沙发上等多久,老板就出现了。
金莹被钟吟川推出来,她只到他胸前。
钟吟川张嘴就来:“叔叔,她要参加比赛,给她找把琴吧。”
老板笑呵呵,“当然可以,不同的琴价位不同。”
金莹松了一口气,花钱租是正常的。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老板仍然是看面子才把好琴拿出来,虽然不是收藏级别的,但也属于大师匠心制作。
她很快选好一个租金合适、手感也不错的琴,打开手机扫码付款时,被电话打断了。
金莹愣住。
她视线范围内的钟吟川侧头,往边上走开一点。
金莹接起电话,“不是说了在外面玩吗?”
妈妈的语气低沉如水:“你不会去练琴了吧。”
金莹调整呼吸,“没有。”
可能上天见不得她开心,才会一次次遭到厄运的制肘。
妈妈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出去玩可以给零花钱,练琴就算了。你说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不就是把琴房锁起来了吗,你居然要去爬阳台!”
金莹捂着手机听筒,喃喃重复:“我没有。”
店员温柔地提醒:“还付款吗?”
金莹被母亲念叨的声音扰得心神不宁,她脸色苍白地退后几步,摆摆手。钟吟川看了过来,金莹一只手盖住侧脸,勉力笑着往外走。
不想丢脸,不想哭出来。
她假模假样地冲着空气解释,“让我再考虑下。今天谢谢你啦,拜拜!”
她总是着急离开,都没有发现钟吟川的视线又落到自己有些瘸的左脚。
钟吟川靠着大理石柜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