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泡下沉,斯卡蒂还未游到海面,一个巨大的黑影就从上方挤压下来,任由水流裹挟着向下沉,伴随着碎裂的石块,周围的温度好像降低了。
它的腹部面向海面,背脊朝下,周围的鱼群惊吓着散开,等待红魔鲸的尸体沉没进深渊的沟隙后又重新麇集。
死亡,庞大的死亡就如此在眼前发生了。
“你看,它们一如既往。”斯卡蒂的手掌上,一只黑金花纹的小鱼亲昵地浮动,时而轻啄它的手指。
“只有人才会为死亡悲伤,鱼群不会。”
金能看到它微垂睫羽下的温柔神情,那仿佛是母亲看待孩子一般的表情。
这时,他恍然明白了斯卡蒂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她...或者说是它...还是祂?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待人。
金清晰记着,他第一眼看到斯卡蒂时它的表情。它和发酒疯的米特同时站在柜台的俩边,一只脚翘起后跟,手肿支在柜面,无聊而耐心地同米特说话。
只有在他来时,才稍微集中了一会儿注意力似的,将空洞的眼神移到他身上。
“你是不是太累了。”金不着调地问了一句,他很确信斯卡蒂在和人交流的大部分时候都处于割裂状态。
表情和眼神完全是俩个样子,不知道这是否来自揍敌客的伪装训练,一般人很难察觉。
但到这里为止,金还愿意相信斯卡蒂存在人性。
“嗯,因为我很贫穷。”斯卡蒂也不着调地回了一句,要不是金在这,它一定在海里饱餐一顿。
这里是“生长”的发育地,营养物比正常海洋多了几十倍,从刚才开始它就一直在忍着咽口水。
斯卡蒂和金四目相对,金率先败下阵来,他摊开双手,“这就没有办法了。”
如果是钱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毕竟揍敌客确实是依靠这行手艺吃饭,人性什么的确实只能靠边站了,否则也太痛苦了。
“是啊,没办法了呢。”斯卡蒂也颇为认同地点头。
海嗣也需要吃饭,像它这样的个体很难被一般营养物满足,所以同类相食是再正常不过的。
它们敏锐地察觉似乎和对方说的不是一件事情,但都选择保持诡异而默契的沉默,一直等到气泡升到海面。
海面在阳光曝晒下温度上升,金从水中探头,巴夫和兹乐在快艇上等候已久,巴夫朝金伸出手,金借力爬上快艇。
兹乐也向斯卡蒂伸出手,她棕色的短发发梢闪着细微的光亮,“抓住我!”
斯卡蒂顺着她的手臂向上爬进快艇,略微迷茫地抬头望了一眼太阳,随后稍显失落地开始挤干衣服里残存的水。
这里的空气依旧干燥得让它不习惯,尤其是从水里出来后。
“看来只能返回了。”巴夫说道,他从眼镜里看到了全部过程,包括俩人的对话也被收入在录音中,“不过发现还是有的,我全部标记好了!”
他的面前是一张立体深海地图,凡是视野范围的所有地点全被自动解析标记,而关于失落之地的位置更是在深渊之下打了一个黑色星号,深度标记为[?????]。
“关于红魔鲸的历史也算新发现了。”兹乐补充道,虽然斯卡蒂的猜测不能作为依据,但可以作为目击者陈述留存在生物发现档案之中,为后人的研究提供一条新思路。
“可惜不是文明遗迹。”金还是叹了口气感到遗憾。
斯卡蒂没有说话,生物遗迹只是相对而言的,那个地方准确来说确实是文明遗迹,只不过是海嗣文明而已。
而目前这片大陆的认知还未触及到非人文明,这是一个机密的存在。
“都说了别去海里找了,你是想找到海猴子证明以前人能活在海里吗?”兹乐站在金身后狠狠挥了一拳,“每次还乱来,深海五千米是你去的地方吗!”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说不定真的能到,对吧?斯卡蒂。”金吃痛地挨了一拳,转向斯卡蒂求救。
“准确来说,应该是4870米,当时我们的位置。”斯卡蒂显然并不想和金串通一气,而是残酷且精确地报出了具体数字,顺便还有些轻蔑地望向金,“这还是在兹乐念力加成的情况下。”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下次我会注意的!”金对斯卡蒂的置之不理表示悲痛,只得抽出四指做出发誓般的动作。
“天天碰到你这样的家伙发誓,神明大人都没有发火未免也太好脾气了。”兹乐的气焰依旧不减,只是生气地坐回位置,“你每次都这么说,真让人没办法,完全不长记性。”
说到这,她还顺便把巴夫一起骂进去了,“男人啊,一个俩个,心口不一。”
“阿,对对...”巴夫有气无力地应着,对这习以为常的闹剧毫无兴趣。
海面平稳,顺风而行,速度很快。斯卡蒂这时又闻到了那股药味,想起之前问了一半的问题,金还没有回答。
“米勒是你什么人?”
“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金显然迟疑住了,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阿,算是...婚约者。”
一旦到了金不擅长的领域,斯卡蒂发现他的眼神会习惯性飘移。
“她活不了多少年了。”
“......”金沉默半晌,“你是医生?”
斯卡蒂的目光从金脸上移开,他不愿意承认这件事。
“不,只是我对死亡的味道比较敏锐。”斯卡蒂忽然想到它之前问尼薇的问题,“你爱她吗?”
它很乐意用这个词问别人。
“......”
“那我再换个说法吧,如果我能让她多活几年,你觉得如何?”
金猛地抬头,他的手紧紧握住斯卡蒂的肩膀,“你可以吗?”
他的目光充满了活力和希望,斯卡蒂喜欢这样的眼神。
“可以。”斯卡蒂话音一转,“不过需要遵循她本人的意见,那可不是什么医术,而是交换,用念完成的生命力交换。”
“什么意思?”金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因为斯卡蒂的眼里居然有着笑意。
斯卡蒂的指尖敲在金属杆上发出沉重的响声,浪声喧哗,金望着她的口型,双眼逐渐睁大:
同类相食
风吹过金杂乱竖起的黑发,它们无力地被压向一边,而后再扬起。
“......”
“你还真是相当恶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