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很久,决定告诉你一些事。”
礼尚往来,祝余替江起舞擦干发丝上的水滴,顺带着又替她理好了发型,才开口说道。
这话听上去有些耳熟,在江起舞的记忆里,并不是个好开头。
她身子一僵,幽怨地看向祝余:“这次,你能好好说吗?坦白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能够接受,就算你……还骗了我其它事,我不过气个几天也就好了,但是,不要再说那些话了,不要像那晚一样。”
不要再反复强调,你曾经是如何爱我。
也不要总是警告,你未来又可能如何骗我。
更不要以一种,你太天真、太愚蠢的态度,否定我对你的信任与依赖。
“祝余,我真的会难过的,你知道吗,光是想起那些话,都让我觉得又回到了那一晚,都让我觉得,很难过,很生气,但是又没有力气去处理这些情绪。”
“所以,不管你要说什么,这次,还是以后,就客观地说,好吗?”
“还有,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事,又或者是不想让我做什么,也都直接跟我说吧,不要再把我的这些情绪,作为工具了。”
江起舞越来越虚的声音,仿佛在印证她的话——她一想起那些,就会失了力气,就会被各种负面情绪夺去身体的掌控权。
还有她所控诉的一字一句,她痛苦又疲惫的神情,她隐忍的眼泪,化作一把把凌厉的刀,全都扎在了祝余心上。
她终于知道,她有多残忍。
她不该那样的。
“对不起。”祝余紧紧环抱住江起舞,想要给她些力气,尽管她知道,让她失了力气的人,就是她,“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再也不会了,真的。”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每天都过得开心,再也不会想起那一晚,更不会时刻担心,我会不会再对你做出那样的事。
江起舞:“嗯,你可以骗我其它事,但刚刚这句,不可以骗我。”
祝余:“绝对不会。”
……
江起舞终于从情绪的沼泽中挣脱出来,她问:“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事?”
“其实,我对万物生有一些了解。”祝余笑了笑,“我知道,从我在山洞里说中五十九这个数字的时候,你就已经有所猜测了,但是,我了解的,大概比你预想的还要更多。”
江起舞心说,不,我预想的,一定比你认为的,要更多。
“嗯,但你之前不是都不愿意提吗,不管我怎么旁敲侧击地问,你就是不说,为什么现在又愿意主动提起了呢?”江起舞毫不避讳地向她投去审视的眼神。
祝余坦然接下,应道:“当然是因为你。”
“因为我?”
祝余笑靥如花:“你和我交换的那个感受,我很喜欢。”
江起舞:“啊?”
祝余:“投我以桃,报之以李,你让我很开心,所以,我告诉你一些你感兴趣的事,以及,替你找找路。”
江起舞眯起了眼:“祝余,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这么肤浅的人。”
祝余:“没办法,美色在前,我实在是很难不动摇,或许,你可以试试看,多来几回投怀送抱呢,说不准我会告诉你更多事。”
江起舞笑了笑:“你要我出卖色相啊?”
祝余:“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路,但平心而论,我觉得这个思路对我们俩都很有利,你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信息,并且,出卖色相给我,你又不吃亏,至于我,我很少见你那么主动,但是我很喜欢。”
这人怎么能够一本正经,像是在谈生意一样,说出这样的话。
江起舞偏了偏头,思考片刻。
然后小声且快速地说了句:“我考虑一下。”
祝余笑着看她故作傲娇的模样:“行,你慢慢考虑,我呢,先把这次的李子给你。”
“其实,我们在这里瞎逛了这么久,一直都还没走到万物生的核心区域,或者说,真正的万物诞生的地方……嗯,这么说好像也不准确。”
“我先问你,你知道万物是怎么诞生的吗?”
江起舞好像知道一点,于是她玩起了避重就轻的文字游戏,回答:“祝余,我肯定没有你知道得多,所以,你还是直说吧,别考我了。”
“好。”
收拾好随身携带的东西后,祝余便一边带路,一边给她讲起了故事——
最初,这个世界上什么也没有,空无一物。
不知这种虚无状态持续了多久,上千年,上万年,又或许是上百万年,后世无法查证,但总之,大概是过了很久很久,世界才终于从“无”转变成了“有”。
有的是什么呢?
用现在的认知来看,应该称之为神。
神冲破零到壹的桎梏,自生于世,也许正是因为冲破了这种桎梏,他们拥有了与生俱来的超凡能力,可以无中生有,可以永生不灭。
但这世界何其大,神的数量与世界之大相比,不过寥寥,对于他们来说,活得久了,难免觉得世界太过空旷,太过无趣了些,于是,他们便动了造万物的心思。
怎么造?
先是让这世界有了黄土和水,然后又辟出一方空间,也就是我们现在称之为万物生的这片戈壁,那些神们就聚在万物生内,发挥着他们的想象力,用黄土和水捏起了各式各样的泥塑。
听上去有点像小孩子玩泥巴对不对?但没那么简单。
因为一个物种必不可能只有一个个体,即便能够繁衍,最初也得有一定数量的群体。
而神呢,又不太想要进行重复工作,也就是不想来回来去地把同一个泥塑捏上许多次,因为每个泥塑的捏制是极为精细的,不只局限于外形,甚至还包括内脏之类的;况且,他们也无法保证每次捏的都毫无二致,就拿人来举例吧,万一出现缺胳膊少腿的情况,再严重点,一个人有两个头,两个心,又或者是眼睛长在了胸口……这样的话,不就全乱套了吗?
所以,需要有一个地方,可以实现“批量生产”,当然了,是那种存在小范围误差的“批量生产”,还拿人举例,像是外貌、体形这些,就属于会存在的误差,不然,大家都长得一样,也挺无趣的。
这个实现“批量生产”的地方呢,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个,真正的万物诞生的地方,也是我现在要带你去的地方。
那是一个,嗯……算是巨型天坑吧,坑壁上分布着无数个孔洞,神设计了这样一个地方,并且将造物的神力赋予这里,然后他们只需要将捏好的各式泥塑作为模具,放置于孔洞中,一个孔洞放置一个——整个天坑就像是个泥塑展示柜一样——天地之间,便会以这些模具为基准,生出一批对应的物来。
但是,这仅仅只是个开始,你也知道,世间万物从未停止过进化的脚步,新物种在形成,旧物种也在灭绝,所以,为了随时可以知晓这世界发展成了什么模样,那个天坑又被赋予了另一个能力,就是更新。
天坑的岩石很奇特,是会生长,会萎缩,会流动的。
在进化力量的作用下,每当产生一个新物种,坑壁上便会发生剧烈的活动,随之开辟出一个新的孔洞,像是在某处硬生生挤出来一块岩石再把它掏空似的,然后,也会有那么一个对应的泥塑出现在这孔洞中。
反之,若是有物种灭绝了,它所对应的那个泥塑以及孔洞便会从坑壁上消失,就像自动清除坏死组织一样。
不管是新物种的形成,还是旧物种的灭绝,都会引起坑壁上大片区域的重新布局——新的来到,便要将周围的挤开一些,旧的消失,周围便会靠拢一些,将那块缺陷补上。
对了,物种之间的亲缘关系越近,它们在坑壁上的位置挨得也就越近。
也就是说,你可以把那个天坑,当作是整个世界的物种大全,嗯,好像也不全面,孔洞里的泥塑对应的也不都是生物,像是什么矿物,泥土之类的非生命物质,也出现在了上头,毕竟,最初这个世界上是什么都没有的。
说到这,你大概也能听出来了,这个世界之所以会是今天这个模样,并不全是神的作用,他们只在最初开启了那扇让新生命和新物质来到世上的大门,之后,便是生命与生命,生命与物质,以及它们与时间之间的相互作用了。
所以,更准确地说,这里或许也该更名叫万物记了。
是不是挺神奇的,神是可以创造,但却无法控制创造之后这世界的走向和发展。
不过,他们仍旧选择了参与其中,对这世界进行了强硬的干涉,导致了不公平的结果。
最后一句祝余没对江起舞说,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着,以及后面还有很多故事,是她没继续往下说的,因为,江起舞不必知道那些。
讲故事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到了,就是这里了。”
天坑极大,也极深,足以让人失去对距离的感知,因而,江起舞无法给出准确描述,只能用个“极”字作为形容。
极到什么程度呢?站在边缘,俯瞰深坑,每次都让她倍感自身之渺小。
对,每次。
上次江起舞进入万物生时,就已经找到了这里来,她当时便觉得,这个天坑才是这片辽阔戈壁的心脏,才是真正的万物起源之处,今天祝余给她讲的故事,正好也印证了这个猜测。
“我们可以下去看看吗?”她问祝余。
坑壁并不垂直,并且每下降一定高度——大概在两米到十米不等——便会有个平台区,像是梯田一般,再加上平台与平台之间有多处形态如楼梯的部位,因此下去并非难事。
只要循着楼梯,便能不断往下走,只要在某个平台上走一圈,便能将这一层的孔洞看个大概。
如此设计,倒像是为了方便谁来参观似的。
上次,江起舞便是在参观这里时,脑海中突然出现了数十个祝余与不同人出现在万物生的画面,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停止了那次参观,在席地而坐想了许久后,放弃了永远待在万物生的决定,出去找了祝余。
那这次呢,这次还会发生什么事吗?
“当然可以,走吧。”祝余回答。
在往下走遇到的第一个平台上,江起舞像是逛动物园似的,每走两步,驻足看一会儿,但都不久看,看个两眼便继续往前走。
祝余跟在她身后,说:“看样子,这一块大概是鸟类区,鸟类的体型普遍不大,这一层就能有十几排孔洞,但是你看那儿——”
江起舞看向祝余指的方向,那里分布着的孔洞,肉眼可见,并没有这儿这么密密麻麻,也不知那儿陈列着的是什么类型的生物。
“所以,这些泥塑与实物之间的比例是一比一吗?”
祝余一笑:“这个我可没办法明确回答你,也许吧,总之,应该是与实物的大小相关的。”
江起舞又问:“那你刚才说的什么……物种之间的亲缘关系越近,它们在坑壁上的位置挨得也就越近,那非生命物质在哪儿呢?”
上次她来这里时,还没等看到非生命物质便离开了。
“你猜猜看。”
可说要投桃报李的人居然卖起了关子。
江起舞白她一眼,但又无可奈何,还是动起了脑子,只不过,她选择从祝余会怎么想入手——既然要她猜,就说明一定是有规律或者有依据可言的,那么,非生命物质会在哪儿,是否取决于它们和生命之间的关系?
什么关系?
嗯……非生命物质是生命赖以生存的基础,而生命到达终点,必然也将转化为非生命物质。
江起舞便猜测道:“在最下面的坑壁上?”
基础嘛,下方的非生命物质,支撑着上方那些生物的生命活动,而生命的消逝,其实也就是不断向下坠落的过程。
这一分析,好像还怪有道理的,江起舞得意地等着祝余的反应。
祝余其实并不惊讶,江起舞能够猜中,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就连她过分期待的目光,也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只是想要逗她开心而已。
于是给足面子,装作一副自己精心出的难题竟被人轻易破解了的样子,先是愣了半晌,才不可思议道:“你是怎么猜中的?”
又在江起舞洋洋洒洒说着她的推论过程时,相当配合地给出各种眼神变化,从诧异到惊叹,再到为自己笃定她猜不中时的胸有成竹而感到的那么一点点懊悔和尴尬。
不得不说,这表演的尺度还挺难拿捏的。
但祝余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