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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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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有三四年没有见到舅舅了。母亲是家中小妹,舅舅极为疼爱她,自然也疼爱我们。他常说母亲十六岁被许配给父亲,他是家族中唯一一个不赞成的——母亲心性自由刚毅,受不了楚国后宫莺莺燕燕,更不会为博楚王欢心而委曲求全,改变自己。

简言之,就是不会有好日子。

但母亲还是嫁了,从刘家幼女变为楚王后、皇后,再到太后。舅舅看着在他跟前长大的妹妹成为了妻子母亲,成为了一个国朝力挽狂澜的当权者,而后死在产床上、死在权利深渊中。

边关的风霜让他的容颜变得更加沧桑,皱纹愈深,须髯愈白,只一双锐利清亮的眼眸不曾改变。刘些一身玄色长袍,正冠博带,于殿外脱去丝履疾步向我走来,站定作揖:“殿下,臣来迟。”

“舅舅——”我连忙起身将他扶到上座。

“不可……”

“舅舅,此地无外人,我们舅甥之间就不必如此见外了。”

见我执着,刘些便也从善如流,坐在了我的旁边。

“想必舅舅已在路上听闻长安和五王之事,舅舅若要斥责质问,泱泱绝不抗辩。”

“我如何会斥责你?五王之事你做得对,阿旻年幼无知,热血有余而冷静不足,当时若放任他执意对抗裴开项,后果才是不堪设想。”刘些面色懊悔,“只恨我被公务绊住了身,半分不得离开。不然你母亲也不至于孤立无援,平白丢了性命;你也不至于斡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殚精竭虑……都是我的错!

“你母亲……你母亲她是那么怕疼、那么爱孩子的一个人,如何就到了让她伤害自己堕胎流产的地步!一定是那群人逼她太甚,才使得她不得不出此下策,这才丧了性命!”刘些愤恨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都怪我!都怪我!都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没能保护好她!都是我的错!”

终于又多了一个亲人与我感同身受,一年来的悲痛苦楚化作滚滚泪水倾泻而下。在舅舅的肩头痛哭,心中的重担终于得以片刻放下,空出来一块,轻飘飘地浮在身体里。我抹去满脸的泪水,平静半晌,正正神色说道:“舅舅,母亲薨逝,并没有您想象得那么简单。”

他蹙眉:“细细说来。”

“母亲……母亲是被蔡姬和田家主母下毒的。”我努力克制着情绪。

刘些却是拍案而起,目眦尽裂,恨不能将田家所有人当面撕碎:“你说什么?下毒!?区区两个下贱卑劣的奴婢竟敢毒杀当朝太后?!”

“我询问过当时在场的所有人,稳婆、侍女与妃嫔,事实确凿……”

“那两个贱人呢?”

“死了。”

“死了?这就死了?也太便宜她们了!就该凌迟三千刀,看着她们自己的四肢被剁成肉酱丢出去喂狗,在世间受尽折磨,不得好死!”

“不管是蔡姬还是田家主母,她们都只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而已,背后的人不除,母亲永远不能瞑目。”

刘些极力克制着怒火:“你是要整个田家死?”

“没错。”我盯着他,“不仅要他们死,还要夷三族,但不是现在。朝廷的钱袋子缝在田家的衣服上,但拿用的手却是裴家的。我们无法一下子将他们连根拔起,但至少杀一个是一个。”

“你想动谁?”

“田诠。”我将整理出来的田租疑点一一阐述,舅舅眉头深锁,嘴巴抿成了一条线。

“田诠这个治粟内史的位置是怎么当上去的,朝堂上心知肚明,想让他下来的人可太多了,只不过都碍于没有合适的理由与时机。但如今……”我点了点竹简上圈出来的几个诸侯国,“楚、鲁、广陵、广平、真定,这几个郡国粗粗一算,他们当年租借给贫民的田地田租有很大问题。

我让彤管使调取了绥和元年至七年该五郡国本国田租赋税记录,为十税一,贫民田租为十五税一计算。当年父皇登基时下达政令,叫各诸侯王减少对贫民的税收,这田租看着合理,但舅舅当真相信他们会本民与贫民区别对待吗?这十五税一的税收,真的是减到贫民头上了吗?还是说,他们从中作梗,中饱私囊,收的多,报的少?若是有人拿了,那又会是谁呢?”

刘些神色凝重:“你的意思是……诸侯王与田家勾结,瓜分贪污的田租?”

“没错,但没有证据,这些也只能是我的猜测。”

刘些垂眸思忖:“要么就是田家的私账账簿,要么就是这些郡国的田租记录,没有一个好拿。”

“又或者……我们不问他们拿,而是自己名正言顺地去查。”

“何解?”

“秋收将近,朝廷要派出司农官员前去各郡国收缴田租,查田账也是其一要事。就让郡国把绥和年间所有的田账都拿出来,不拿全也没关系,司农们去田间地头走一走,有的是真话。到时候多叫几个人听着,抄录几份散布出去,等传到我们耳朵里,那就不是我们去查出来的了,而是民间怨声载道,这才让我们听见了。”

听罢,刘些眉眼俱笑,不住点头:“想不到你竟有这般计谋,是舅舅小看了,还拿你当孩子。有了这个说法,不管是查验还是换人,都是名正言顺。不过你要知道,这件事必定不可能是田诠一人为之,你要动,那整个田家都会被拖下水,但裴开项却绝不会允许如此。”

我笑道:“田家又不是什么相亲相爱兄友弟恭的好人家,爬灰、辱妻、杀母,单拿出来一件都是乱丧人伦。他们本家不是,旁支更不是。田家旁支最爱看他们本家落难,隔岸观火、落井下石最擅长,帮忙?绝不会!”

“挑拨、离间,许以好处,再逐个击破。”

“没错。”我往后靠在凭几上,“田家还不能倒,没了田家,裴开项万一又放上来什么张某李某,我们斗也斗不完。就让他们先放在这儿,先拿掉最重要、最该死的一个就行。”

刘些又从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点了点“楚、鲁、广陵”三地:“这三个地方,还要派人去吗?”

“要。敌不动我不动,越是非常时期越要平常心事之。我倒要看看他们会如何应对。”

“此三地秋收司农极为重要,尤其是楚国和鲁国,必须安排一个忠心又可靠之人。”

“舅舅有建议?”

“刘勉。”刘些郑重地看着我的眼睛。

“表哥?”我有些迟疑,“那很危险。怕就怕五王秋收动乱,司农身为朝廷命官,会被歃血祭旗。”

“所以更需要一个亲近可靠、不畏生死的人——只有刘勉。”刘些神色坚定,不容辩驳,仿佛说出的名字不是他儿子一般,“他该为家国做点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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