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房间内。
确认大吾和玛瑙会合后,米可利退出聊天窗口,打开电脑显示屏左下方隐藏的视频界面。
“抱歉,我的事情办完了,继续讨论吧。”
无机质的冷光划过眼底,他收敛笑意,神色严肃,“您的意思是无法按时出席本届大赛?”
手指曲起敲在书桌上,一下接一下,尾音拖得很长。
屏幕里的中年男子搓了下手,勉强笑了笑,“真没办法,米可利先生。周边岛屿出现异常,联盟紧急抽调人手,其他两位评委也都在指派名单中……”
米可利摇头,“我说过了,评委的事不重要,我会想办法解决。我需要知道的是什么异常,我得对前来参加比赛的选手和馆主的安全负责。”
中年男子苦笑,无奈地让步,“您别难为我了,这次行动的保密级别是A。我只能和您保证,一定竭力遏制异常的扩散。”
A级保密,在宝可梦联盟定下的规章中,这个级别意味着严禁向一般民众透露相关内容,甚至连行动本身都需要隐瞒。
一场谈话不了了之,视讯滴的一声关闭,米可利靠在椅背上,疲惫地压了下眉心,“还是什么都没问出来。”
手背盖住眼睛,眼睛透过指缝,余光扫到墙上张贴的水脉市观光地图。
周边数十个岛屿以水脉市为中心呈放射状分布,一时之间无法判定。
“……希望一切顺利。”
另一边,玛瑙和大吾成功会合,双方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大吾同玛瑙一样,收到了好友米可利的邀约,恰逢近期休假,便欣然赴约。
他是坐飞机来的,也是今天刚刚抵达,除了来看米可利杯的表演外也打算逛逛水脉市的图书馆和博物馆。
玛瑙看过今年年初时举办的宝可梦世界锦标赛八大师决赛,和赛场上极具压迫感、步步紧逼的表现不同,大吾先生讲话随和,眉梢间总挂着温和的笑意。
即便如此,站在冠军身边也是很有压力的。
大吾接过玛瑙手中行李箱时,周围频频打量的目光骤然锐利,玛瑙如芒在背,又不得不从,赶忙道了声谢谢。
“远道而来辛苦了。”
大吾单手抬了下帽子,明亮的蓝眼睛如无色的风,他贴心地选择从二人都相熟的米可利作为话题,“米可利时常和我提起你,没想到是这么一位年轻美丽的女士。”
玛瑙顺着递来的话头往下,“师傅对我的评价一定很糟糕吧?”
她想着米可利那些优雅又不失刻薄的作业点评,忍不住想象米可利和大吾抱怨的画面,小小的她竟然能成为两位宝可梦大师间的话题……哪怕都是些坏话,她也有点开心。
路灯昏黄的光交织成方向不同的影子,拉杆箱的轮子在起伏的路面上摩擦。
喧嚣的街巷里,大吾的回答带着几分真切的笑意,“恰恰相反。”
“你是他最上心的学生。”
是真话,假话?还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客套?
玛瑙分不出来,手背贴了下脸颊,有些发烫,“不要开玩笑……我会当真的。”
只有一件事是清楚的。
玛瑙,稍微有点应付不来大吾。
酒店到了。
玛瑙在前台出示证件,领到了预留的门卡和一份活动文件袋,服务人员从大吾手中接过行李箱,微微欠身,“请跟我来。”
“我住在1515,米可利在1516。”大吾说,“先去休息吧,有事明早再说。”
掩上门扉,插入房卡,房间内只余她一人。
玛瑙甩开行李,蹬掉鞋子,一头栽进大床,脸埋在松软的枕头之中,发出精疲力尽的喟叹,“终于到了——”
在床上躺了十分钟,找回些许力气,玛瑙才挣扎着爬起来,简单查看房间内的装潢。
二十平左右的单间,双人床正对显示屏,脚下铺就厚实的地毯。
以此为中心,北侧是浴室和杂物间。洗漱台、淋浴设施和浴缸一应俱全,置物架上摆放着一次性牙刷牙膏和毛巾。拉开底部的抽屉,能看到摆放整齐的玻璃杯和吹风机。
未知图腾选中了一个最为剔透的玻璃杯,迫不及待地贴了上去融为一体。
南侧是双人桌,座椅和茶几都是固定的,桌上放着果盘。玛瑙掀开窗帘的一角,看到阳台上还放着一把藤编的靠椅。小陨星侧着身子把自己的一半塞进藤椅,它决定今晚在这安眠。
窗帘骤然收缩,如画幕展开。万千灯火勾勒出漆黑的运河轮廓。几艘规格不同的渡轮在灯塔的微光下前行,直到彻底溶于夜色。
玛瑙向反方向牵扯,两张窗帘又再度收拢,厚重的棉麻带着些许垂感,无声地隔绝窗外的世界。
哇呜,自动窗帘。
简单洗漱后,多龙梅西亚霸占了一个枕头。涂标客在床脚玩着垂下的布穗,玛瑙不由分说地把它抱起,一起陷进大床中央。
少女的发尾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皮肤透红氤氲着热气。涂标客推拒两下,宽大的耳廓扫过裸露的锁骨,玛瑙用下颌抵着它的头,分了些重量压在它身上,手则拿起在前台处领取的文件袋。
涂标客呲了下牙,没多少力道的尖牙抵住玛瑙的手臂,留下几道浅痕。它挣扎几番,发觉桎梏自己的手纹丝不动,最终妥协般松嘴,用舌头一点点沿着自己留下的牙印舔舐。
袋中物品杂七杂八,三日份的餐券、游客专用的身份挂牌、一份水脉市游览指南、米可利杯赛事安排……甚至还有一份参加者纪念小卡,上面印有米可利帅气半身照。
玛瑙展开米可利杯赛程安排手册。
米可利杯定在后天,也就是2月12日。上午九点开幕,十点正式开始比赛,十二点至下午一点休息一小时。
赛程分为初赛和复赛。初赛由训练家和搭档宝可梦协力表演,三位裁判打分,取平均分数最高的十六位选手进入复赛。复赛则由十六位选手两两进行对战,姿态优雅地站到最后的训练家将获得米可利亲自授予的水柱奖章。
比赛只有12日一天,住宿则有三天,多出来的两天可以在水脉市游览观光。
玛瑙搂着涂标客翻身,身体平躺高举游览指南,打开的一页恰好是水脉图书馆的介绍。
“图书馆内存有许多神奥地区神话与传说的记载,是史学研究重要的参考资料。”
玛瑙念出介绍的短句,把册子盖在脸上,“神话啊……”
视野一片漆黑,闭上眼就能轻而易举地回想起在欧鲁德朗城经历的一切。
雷吉奇卡斯的传说无疑是个典型案例,一些人死了,一些人活着。神话的意译在世代传递下变成隐喻,越是抽丝剥茧靠近真相,越是感受到空茫的悲伤。
既然历史无法改变,那么遗忘过往也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玛瑙幸运地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握住遗留下的钥匙,打开尘封已久的门。蛰伏在黑曜身上多年的隐患解除,她却隐隐感觉事情还没有结束。
雷吉奇卡斯如何变成黑曜的?她在世界初始之树昏迷时见到的巨人同样名为黑曜,这其中又会有什么联系吗?还有目的不明的组织红珊瑚魔术团……
线索如同杂乱的毛线在脑海中混成一团,手臂被舔舐的痒意逐渐减弱,意识下坠到深处,玛瑙就这样睡着了。
转日是个大晴天。
玛瑙掐掉钟表,迷迷糊糊起床,牙刷含进口中,拿起最近的玻璃杯洗漱。
杯侧的独眼贴纸滴溜溜转了一圈,娇羞地闭眼等待唇畔的贴近……然后就被毫不留情地撕了下来。
房门被敲响两下。
玛瑙捏住未知图腾往身后一藏,贴着猫眼看了下,惊讶地开门,“师傅?这么早就来了,昨天谢谢你让大吾先生来接我。”
薄荷发色的瘦高男子撩起头发,露出深邃狭长的眉目。他打了个响指,摆好和纪念小卡上同样的出场姿势后才轻轻颔首,“没错,就是我米可利。”
玛瑙没忍住笑了下,“要一起去吃早饭吗?我已经准备好了。”
在不涉及艺术相关话题时,米可利是位很好相处的人。玛瑙和他讲起旅行中的趣事,说些看似抱怨实则炫耀的宝可梦培育心得。
她说这些事时,眼睛会发光。偶尔交叠贴合的手指和随着步幅晃动的衣摆都透露着愉快,像支悠扬轻快的乐曲。
米可利与玛瑙间的关系,介于真正的师徒和兄妹间。
几年前,米可利被指派探索一座水下遗迹,玛瑙的父母是前来协助的研究人员。
在确认遗迹内的机关和危险都被解除之后,米可利的任务完成,而玛瑙父母还要继续分析勘探,保守估计用时两年。
海上信号缺失,夫妻俩人便托米可利将信件带到邮局。远在帕底亚地区读书的玛瑙并不知情,只按照寄信地址回信,在玛瑙的父母提到一直有位好心人替他们寄送信件后,下一封寄回的信件里带上了给米可利的礼物。
被独立包装分割成两份,给父母一份没有标记,另一份用小字写着“给好心人”。
有时是几块糖果,有时是看起来发光的卵石。因为无论送些什么都不会得到回应,她已然把信另一端的人当成一种另类的分享树洞。
当玛瑙选择设计师作为自己的职业后,她在信中附上了自己设计的手链。
然后,她第一次得到了来自好心人本人的回信。
寥寥几字,飘逸灵动。
玛瑙最初以为是爸妈发给自己的加密文档,破译后才惊觉是来骂自己设计得太丑。
忍不了了。
她报复性地啃书学习,猛猛画稿,又在里面故意附上些辣眼睛的图纸,连父母的回信都等不及了,带着赌气的意味,一口气全寄给米可利。
一周后,米可利的回信到了。
每张图纸都被细致批复,不足之处一一指出,甚至于还附带了一份书目清单,真诚建议玛瑙现在这个阶段还是多看点书吧。
第二次寄信隔了两个月。玛瑙在信中感谢了他的指导,并附上了这期间的设计图和设计思路,然后照旧在一周后得到了回信。
还是一眼扫过全是批评的信,但拿在手上的感觉和第一次完全不同。
第三次寄信,除了设计图,玛瑙又附上了几颗糖果,对方收下,回信时信纸之中多了块铺平的糖纸,告诉她他喜欢这个味道,可以再多买些。
玛瑙知道一直用信件沟通的“师傅”是大名鼎鼎的米可利时,已经是父母完成遗迹勘探返回家中之后的事了。
纯然的意外。
如果玛瑙的父母没有到外地出差,如果玛瑙没在给父母的信中附上自己的作品,又或者如果玛瑙没有在听到批评后赌气寄送第二次信件,那么玛瑙和米可利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亦师亦友的关系。
米可利温热的掌心落在玛瑙的头顶,“听说你要复出?”
他沉吟片刻,“之前的事,没关系了?”
米可利说得含糊,玛瑙心照不宣,她比了个OK的手势,“已经调整过来了,踌躇满志!”
“今年六月份在迦勒尔地区的千面避役服装展,我准备拿到一个名次,最好是前三。”
米可利挑眉,“那个偏商业性质的展会?作为复出的选择确实不错。”
“不过六月太晚了。”
男子停下脚步,笑意盈盈地拿起玛瑙颈间悬挂的名牌,拇指盖住观众二字,“有个现成的机会。”
米可利分明在笑,玛瑙却冷汗直冒。
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她后退两步,脊背抵到墙壁,“你、您是指……我也去参加米可利杯?作为选手参赛更好地获取灵感?”
“不,报名早就结束了。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把你加塞进去。”
玛瑙找回了些希望,“那是……?”
米可利:“你要当的是米可利杯的评委。”
“和享誉世界的水之王子一起坐在评委席,没有比这更华丽的复出宣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