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9日，桌台市，晴。

“我要复出！”

距离玛瑙大声宣告这句话，已经整整过去了五天。

桌台市一如既往的喧哗热闹，帕底亚地区有上百年历史的老校橘子学院坐落在城市正中心，商业街、小吃街、居民楼依次分布排列在学院周围，如同众星捧月。

沿着学院广场的主干道左拐，数过三个门帘，便是［闪亮闪亮☆小碎钻］店面所在。

透明橱窗里摆着穿着各式鲜亮衣物的人台，当季主打新款是简单修身的纯色打底衫搭配修身长风衣，变换染色效果和配饰，搭配出截然不同的韵味。

店内大约一百二十平米，装潢风格明亮，配有两台收银机和三间封闭试衣间。衣物展示架大多为两层，上层摆放人台展示衣物，下层作为集中收纳空间，提供不同型号的试穿品。

低头看，脚下的大理石砖擦拭得一尘不染，灯光柔和。三只身着衣物的宝可梦有条不紊地穿行其中，胸口处别着灰蓝色调的员工证，用加粗白色字体标记姓名与职位。

工作日的下午三点，没什么客人。主管去和供应商谈材料问题了，店内唯有柠檬一位人类员工。

看上去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有着一头亚麻色的长发，从中间分成两股，扎成活力十足的双麻花辫。她带着细框眼镜，脸上还有可爱的雀斑，此刻站在收银台后探头探脑。

客人没有，另外两位人类员工下午都有事，伊莎贝拉主管也不在，此时不摸鱼更待何时？

柠檬偷偷摸摸地去拉收银台后的抽屉，她记得里面有她中午吃剩的几块饼干，是她从平碟镇新开的烘焙店买来的……

抽屉咔哒一声轻响，拉开一条缝隙。柠檬神色紧张地注意玻璃门外途径的客人，分神向缝隙里伸进一只手。

几秒钟后，惊慌的喊声响彻整个服装店。

伊莎贝拉隔着一条街听到了喊声。

虽然谈生意时穿的正装配高跟鞋不适合跑步，但她还是小跑几步，发丝凌乱地推开玻璃门，在迎客风铃叮当作响的背景音中看到了新招来的小学妹张皇失措地坐在地上。

抽屉漆黑的缝隙里睁开一双澄黄的眼睛。

……她好像知道是什么了。

伊莎贝拉快步向前，一把抓住见势不妙意欲逃走的多龙梅西亚，并敏锐地捕捉到后者嘴角的饼干屑。

小小的鬼龙快速舔掉罪证，眨巴起无辜的大眼睛。

“少来这套。”

伊莎贝拉一个眼刀把多龙梅西亚定在原地，扶起柠檬，替她整理好衣角，安抚地解释，“别怕，这家伙是玛瑙的宝可梦，不伤人。等会儿我带你去要个说法。”

柠檬是这个月新来的临时员工，算算日期，刚好是玛瑙去关都地区采风时进来的，二人还没见过面。

服装店每年会像这样，招些橘子学院的在读生当临时工。对于服装店来说，工资便宜填补人手，对橘子学院来说，玛瑙和伊莎贝拉都是橘子学院的毕业生，店址又在学院旁边，学院把学生交给她们也放心。

柠檬在临时工里又是与众不同的一位。

其他学生打工或是为了报酬，或是体验生活，而柠檬是真真正正来服装店里“寻宝”的。

寻宝，全程课外活动寻宝，是学院安排的课外实践环节。在寻宝开始后，学生可以自由前往目的地，与众多的宝可梦相遇，找到只属于自己的宝物。

柠檬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她来到服装店，目的就是近距离接触服装业及业内人员，学些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

伊莎贝拉指挥剩下的宝可梦们看店，带着多龙梅西亚和柠檬上楼。

二楼是伊莎贝拉和玛瑙的工作间，还有员工的休息室。

柠檬拾级而上，想着在学校里听过的传闻。

玛瑙学姐在校期间算半个风云人物……风评好坏参半的那种。

她在校期间经常缺课，一失踪就是半个月，偏偏除了对战学外的考试成绩都名列前茅。哪怕最后凭借对学校的贡献拿到优秀毕业生称号，很多教师提起她也会头痛不已。

但美术老师八朔在得知柠檬的梦想后，第一个推荐了玛瑙的服装店。

“那里的店主玛瑙，刚来学院就读时还搞不清将来的梦想。她各种事情都想尝试，行动力又很强，常常在学校弄出些令人哭笑不得的骚乱。”

八朔老师双手环抱，闭目回忆，语气带笑，“但最后她选择了服装设计这条路，虽然辛苦坎坷，但至今仍在坚持。如果能到她的店里看看，对你的梦想肯定有所助益。”

伊莎贝拉在一扇木门前停下，“到了。”

她抬手敲击两下，没等回复就径自转动把手，向柠檬解释，“玛瑙工作时经常听不见敲门声。这间房的门锁是坏的，这种情况下直接进去就好。”

伊莎贝拉：“玛瑙，我进来了。”

这可是一位真正的设计师的工作间啊。

柠檬跟在伊莎贝拉身后，紧张地搓了搓手指，“打扰了。”

工作室不大，十二三平米的格子间，房门正对一大扇落地窗，窗帘是厚重的遮光布料，只掀开一半，将整个房间分为明暗两个部分。

暗面贴墙放一张展开的沙发床，床上堆着被子和几本读到一半的杂志，床头置物架摆放着从各地淘来的琐碎摆件，旁边是两排衣物架。

衣物架由二指粗的钢管焊接而成，高一米五长两米，下方安装两层底板，底部装有可动滑轮。上面陈列着风格迥异的试作品，从衣裤裙装到围巾手套应有尽有，颜色更是五花八门。

再往另一边看，下午柔和的自然光照亮书桌前的人台模型。色卡、纽扣、各类材质和颜色的布料放在墙角堆垒的透明收纳盒中，此刻都是打开的状态。

今天玛瑙在室内工作，只穿了淡色毛衣和咖啡色的阔腿裤，双腿交叠坐在地毯上，露出一小节白皙的脚踝。

她抱着一箱碎布头，大大小小的制衣材料围成一圈，还有摊开的设计稿和参考杂志夹在其中，让人无处落脚。

见到来人，玛瑙摘掉一侧的耳机，“下午好，事情谈得怎么样？”

“老样子，他们要小碎钻全部材料供货权，不然涨价十个点，我暂时回绝了。”

伊莎贝拉在地上捡起一张揉成一团的画稿，展开辨认了下，大概是胸针一类的饰品，顺手丢进半满的垃圾桶，“你家绿幽灵闯祸了，不但偷吃员工的零食还吓唬人家。”

多龙梅西亚被捏住嘴巴丢到玛瑙怀中，细短的前爪扑腾两下，可它的半个身躯逐渐透明化，流光如同荡开的波纹，从头部向尾部转移，竟然整个从玛瑙的身体里穿过，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板上。

玛瑙工作时不会让宝可梦离开工作室，多龙梅西亚大概就是靠这招穿墙出去的。

伊莎贝拉推了下眼镜，看来多龙梅西亚刚学会不久，还不能熟练控制。

多龙梅西亚趴着扁扁嘴，泪眼汪汪地伸开前爪要抱抱。

玛瑙赶紧走过去，双手撑在多龙梅西亚的腋下举高，哄道：“不哭、不哭。和柠檬道歉了吗？真心实意的道歉是很好的止痛剂哦。”

多龙梅西亚耷拉着头，向柠檬小声呜呜了些什么。

玛瑙把多龙梅西亚放到肩膀上，后者很自觉地团成一条围巾，抱歉地笑了笑，“作为训练家，没能看好它，我也有责任。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柠檬有些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只是几块饼干……”

虽然听过不少传闻先入为主，也看过宣传手册上的照片，但见到真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还是在校生的柠檬悄悄红了耳朵，店长姐姐好漂亮啊，眼睛又闪又亮，说话也很温柔，而且、而且居然还记得她这个从没见过面的员工的名字！

玛瑙：“这样我也过意不去，要不……”

把玛瑙在校园内的风评抛到九霄云外，柠檬攥紧衣角，下定决心，“请给我签名！”

玛瑙：“啊？”

柠檬向前一步，提高音量，“请给我签名！”

“嗯、嗯！好……”

玛瑙在堆垒的书籍中艰难地扽出一本没用过的笔记本，翻到最开始的一页，咬开马克笔笔盖，下笔时犹豫片刻。

待墨迹干透，玛瑙把笔记本递给柠檬，小姑娘神色激动，正要打开时玛瑙却一反常态地按住扉页，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知道《海浪与睡莲花》吗？”

《海浪与睡莲花》，过去一年称霸帕底亚影业的作品。

电影本身是大导演的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作，剧本、选角、摄影、剪辑乃至完成后的商业运作都极为用心。资本的加入带来无与伦比的流量，媒体随之蜂拥而至，一时间成为邻里间寒暄都不会出错的话题。

电影主演莫卡瑞身着演出服自杀在拍摄现场，为《海浪与睡莲花》的知名度添上最后一把火。

玛瑙要想在设计业复出，有些事情就必须得去面对。

她垂着眼，并不去看柠檬的表情，总是带着笑意的嘴角逐渐压平，“我曾担任莫卡瑞的服装设计……自那之后，受到很多影响。”

不良媒体捕风捉影，新闻标题只要噱头不问事实，莫卡瑞生前在采访中对玛瑙的设计公开表示赞赏，被歪曲成截然不同的刊文。

走后门、为人性格歪曲、衣服质量不行、设计都是代画……谎言称得上天花乱坠群魔乱舞。

玛瑙那时连拿《多丽米亚造型前沿》两期版面，又被爆出担任莫卡瑞的服装设计，风头正盛，她的年龄与才华成为另一群人眼中绝好的攻讦对象。

然后是老一套的澄清、报警、寄律师函，她越是反击，脏水便倒得越是畅快。她的沉默不语被解释为做贼心虚，她的据理力争被认定为狗急跳墙。

然后某一天，她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努力反抗只会给不良媒体带来热度后，就不再更新社交账号了。

就此，掰扯不清的混乱成为玛瑙履历上的污点。

玛瑙名下的服装店销量暴跌，专门定制的委托日益减少，投递的设计稿被原样退回还附带编者请她另投他刊的附言……接下来半年，她都处于隐退的状态。

生气吗？当然会有。

怨恨吗？自然是的。

“没关系！”

柠檬急切地说：“八朔老师都和我说了！那些新闻全是胡言乱语……”

玛娜莞尔，“我想也是，八朔老师一向爱操心。他也和我写信介绍过柠檬你，说你是个很努力的孩子。”

柠檬连忙摇头，谦虚道：“不、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玛瑙松开压着书本的手，转而主动掀开扉页，“很久没签名了，不知道现在还流行这种格式吗？”

纯白的书页中部写着三行小字。

给柠檬：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米可利杯？

——玛瑙

玛瑙伸出手，掌心向上发出邀请，“就当是绿幽灵的补偿，一起去看看吧。”

同时……也是她回归业界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