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4日,春,晴转大暴雨。
玛瑙从山洞抬头望去,只见黑云连绵,黄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之上。
雨水来的突然,几声惊雷过后倾盆而下,积水很快蹿到半个小腿高。银光如龙,在沸腾的乌云间穿行,谁也说不清这场雨还要持续多久。
大岩蛇躲在玛瑙的身后,硕大的蛇头顶着她的后背,一整条蛇盘成一团,小心地避开山洞外迸溅的水花。
这里是关都地区的常青森林,树木繁茂,栖息着众多宝可梦。玛瑙和大岩蛇在雨势变大前找到了一个山洞,利用大岩蛇的挖洞本领将其扩大加固,幸运地逃脱变成落汤鸡的结局。
除了玛瑙和大岩蛇之外,还有些宝可梦也在这里避雨。
大针蜂飞进飞出,总算将自己十五个化蛹期的孩子都带到洞中;小拉达捧着啃了一半的树果,警觉地远离大岩蛇;三只走路草最初还在外面享受雨水的滋润,可随后闪电劈开了他们旁边的巨木,其中两只惊叫着撕扯剩下那只的叶片,连拖带拽地唤醒昏昏欲睡的同伴。
它们躲进洞中,甩干叶片的水渍,四溅的水点让大岩蛇难耐地扭动身体。
总长十多米的大岩蛇一动,刚挖掘的山洞也跟着颤抖。在注意到下落的粉尘让它的训练家连打三个喷嚏后,巨蛇委屈地咬住尾巴尖,团成自闭的圆圈,再也不动了。
可怜巴巴的。
玛瑙生了一把火,她褪下外套,用简易伸缩杆立在一旁烤干。身上只剩下背心和牛仔裤的少女盘腿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在她眼底,把灰蓝的眼瞳烤得发亮。
“黑曜,快过来。”她拿着总放在背包里的野餐布,展开成一大块,又拍了拍自己的身侧,“我帮你擦干。”
黑曜是玛瑙为大岩蛇取的名字。
巨蛇趴伏在地上,缓慢地靠近。它的训练家一如既往地耐心,温和地注视它用尾巴驱赶偷偷靠近背包的粮食大盗拉达,把火堆和训练家都包裹在身体画下的圆圈中。
玛瑙举起野餐布:“我要擦了哦。”
大岩蛇翘起尾巴又垂下,知道了哦。
柔软的布料开始顺着大岩蛇的脊椎向下,擦过眼睑,抚摸岩石躯体之间的缝隙。
一般的大岩蛇身体由十三到十七块球状岩石构成,身长在六米到九米之间。玛瑙家的黑曜却总计由十九块岩石连接,身体总长达到了十二米,而恐怖的是,它还在继续成长。
玛瑙知道问题出在哪。
她拧了下野餐布,站起来擦大岩蛇的岩石长角,“今天上午,我拜访了石英学园的专家。我想着难得来关都地区采风,还是四处问问为好。”
大岩蛇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哼声,像石料摩擦的碎响。
“是啊,没找到解决的办法。”擦完脑袋,玛瑙去擦离她最近的尾巴,蛇尾收缩了下,递到她身前。
从只有拳头大的尾巴尖端往上数,第三块石头显得更加圆润,色调也比其他的球状岩石显得灰白,表面密布细小的椭圆灰点。
一颗不变之石镶嵌于此,或者说,一颗巨大的不变之石代替了岩石,成为大岩蛇脊椎的一节骨头。
大岩蛇这类宝可梦在吸收足够多的矿物后就会停止生长,多余的矿物则会形成一层覆盖体表的金属薄膜,最终进化。
但携带不变之石的宝可梦无法进化。
这颗不变之石自黑曜只有八块岩石时就在它尾巴的倒数第三颗,那时只有八岁的玛瑙抱着它的大脑袋,说有一天她要和它出去旅行。
于是岩石变成了树木的年轮,玛瑙每长一岁,黑曜便如同约好那般长出一块新的岩石关节。
黑曜有十二块岩石时,玛瑙被父母送去上学;黑曜有十五块岩石时,玛瑙拿下了当年的优秀毕业生;黑曜有十七块岩石时,玛瑙开了一家属于自己的服装店。
黑曜会继续长下去吗?那颗与黑曜共生,如今已变得有原先三倍大的不变之石会对黑曜造成其他影响吗?
今年大岩蛇黑曜有了十九块岩石,十九岁的玛瑙在世界各地采风的途中拜访学者,却寻不到问题的答案。
玛瑙轻柔地捋着岩石的纹理,湿气将岩石表面晕染得越发深邃,余下的部分只能用火烤干。
她接着之前的话题道:“虽然没找到办法,但那位专家建议我......”
扑棱。
有鸟收拢翅膀的声音。
玛瑙噤声。
接二连三的落地声从洞穴的侧方死角传来,大针蜂警觉地煽动翅膀,对一位带着幼崽的母亲来说,常青森林里有太多鸟类天敌。
接着是雨靴落入水中的声音,有人从坐骑上跳下,鞍鞯摩擦沙沙声响被雨声吞没。
那道步伐不慌不忙地绕过一个拐弯处,大岩蛇默默收紧腹腔,尾巴在玛瑙身上裹了一圈。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朦胧的漆黑森林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宫,迷失其中的人和宝可梦死后变成鬼怪徘徊于此,而他们是被困在终点的“奖品”。
玛瑙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忍不住抱住大岩蛇的尾巴尖,岩石被火烤得带上了热度,摸起来还算安心。
宝可梦的感官往往比人类更加敏锐,在这种不知是敌是友的情况下恐怕如坐针毡。
玛瑙手指摸上腰间的宝可梦球,一二三四五六,一个不少。
她的手指掠过属于大岩蛇的精灵球,落在第二枚。精灵球震颤着回应她,只等一个指令。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山洞外的一道女声:“有人吗?”
灰发的女子站在洞口,她看上去大概二十几岁,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玛瑙能看出她曾用发胶定型头发,可惜简洁干练的造型被雨水毁了个彻底,如今都湿漉漉的粘在脸侧。
是人类。
玛瑙松了一口气。
想想也是,若是常青森林里有闹鬼的传闻,恐怕早就禁止新人训练家入内了吧。
女子身后还跟着两人。
其中一位是少年,他打了领带,穿着的正装最为服帖,淋湿程度也是最小。带些透明感的灰紫发加上不凡的气度,让他像是一位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少爷。
另一位就比少年粗犷多了,即便是大号尺码的正装也塞不下壮汉紧实的肌肉,他站在少年身后,如同一堵沉默的墙。
在他们踏入山洞的那一刻,大针蜂扇动虫翅,发出高频且焦虑的音波,警告的对象是三人身旁的宝可梦——在关都地区难得一见的钢铠鸦和盔甲鸟。
不妙。
玛瑙可不希望难得建好的洞穴变作战场,连忙从大岩蛇背后探出半个脑袋,“你们也是来避雨的吗?”
这话问的有些多余,但阻止了三人继续向前的脚步,女子与少年对视一眼,她回答:“是的,我的盔甲鸟在飞行途中受伤了,我想找个地方为它治疗。”
玛瑙的视线落在她说的那只盔甲鸟身上,果真看到它被迫张开一半翅膀,原本顺滑的羽毛绕成一团,有几根甚至扎进皮肤中。
玛瑙点头,“大针蜂正在害怕,请把其他的宝可梦收起来吧。”
少年沉默地照做,随后壮汉也收回了盔甲鸟。他们主动坐在离洞口最近的地方,这里很容易潲雨,但这儿也是离大针蜂和孩子们最远的地方。
女子扶着受伤的盔甲鸟躺下,这动作扯到了盔甲鸟的伤处,它连连发出几声哀鸣,女子摸着它的头,“再坚持下,等雨停就......”
警报解除。不过多了些人,玛瑙也不打算当着陌生人的面和大岩蛇继续谈论之前的话题。
她安抚地摸摸精灵球,往快要熄灭的篝火里填了两块木柴,又把还在警戒的大岩蛇扒拉回来。
一只走路草藏在大岩蛇烤得暖洋洋的岩石缝隙里打瞌睡,玛瑙一眼认出它是之前打雷也要睡觉的那只。它头顶的叶子缺了两个角,是同伴拖拽它时留下的。
玛瑙把它揪出来,从背包里摸索出一小罐原本计划作为土特产的蜂蜜,托它带给神经紧绷的大针蜂。
但走路草不愧是雷打不动睡觉大师,走到一半卷着蜂蜜又睡着了。大岩蛇居高临下地望着它,深呼吸,用鼻孔使出了飞行系招数吹飞,连走路草带蜂蜜一同送到了大针蜂身前。
后面的事玛瑙就没去看了,她又在包里摸索,从满是杂物的异次元口袋里拿出一罐润滑油和伤药。
哒、哒。
厚跟靴踢踏地面,在山洞里产生回音。
玛瑙一米开外停下,她没太靠近,盔甲鸟没受伤的翅膀上有一些脱落的羽毛,如果她没猜错……
“是生锈了吗?”
女子讶异,“什么?”
玛瑙自我介绍:“我叫玛瑙,是来关都地区采风的旅客。方便的话,能和我说说是怎样受伤的吗?说不定我能帮上一些忙。”
“珂妮亚。”女子报上自己的名字,她瞥了一眼山洞边的少年,见他微微点头,这才低下头回答,“盔甲鸟……是因为我才会出事的。我们在飞行的途中遇到了暴雨,降低飞行高度时冲撞了大嘴雀群。”
“我在躲闪时摔了下去,盔甲鸟为了救我垫在我身下,撞到了地面的岩石。”
珂妮亚抚摸着盔甲鸟颈间的细绒,指尖发抖,“是我的错。要是我再注意些……要是盔甲鸟不能飞了的话……”
从疼痛中恢复,正舒服地伸长脖颈等待抚摸的盔甲鸟:?
不能飞了吗?它锐利的三角眼写满懵懂,看看只要不动就不会疼的伤口,又试着小幅度扇了下另一边的翅膀,立刻停下。好险好险,再用力点就要起飞了。
它的训练家说不能飞,那它一定不能飞。
做完这些,它像碰瓷一样再次倒进柯妮亚怀中,成功收获柯妮亚的心疼顺毛。
目睹一切的大岩蛇:受教了。
它偷偷观察玛瑙的表情,假装虚弱得摇头晃脑,计划等凑近了来一招贵妃醉酒,软弱无骨地一靠,让训练家心疼它十八次。
还没等它蛇蛇祟祟地靠近,就听见自家搭档轻飘飘的一句,“地面在震啊。”
大岩蛇立刻心虚地倒在地上装死。它是一条井绳,它是一条井绳,井绳是不会动的。
玛瑙只是随口感慨,她不知道自己恰好躲过了大岩蛇的“三个动作,让训练家骨折十八次”计划,还在琢磨事故的成因。
“冷静点,柯妮亚小姐。”玛瑙低垂眉眼,观察着经过简易包扎后已经止血的伤口,“只要骨骼没有大角度扭曲,经过治疗后都能飞行。”
盔甲鸟的症状更像是玛瑙之前说的生锈。
大岩蛇进化后会变成钢加地面属性的宝可梦,玛瑙恰好具备相关知识。钢属性宝可梦的“钢”来源于他们自身分泌的物质,这种物质会随着摩擦破碎,也会因长久解除空气而生锈。
恰逢春冬交替……
玛瑙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灵光,“会不会是换毛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