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底亚地区，桌台市，闪亮闪亮小碎钻服装店。

3月3日，晴。

“没钱了。”

这是伊莎贝拉将废寝忘食研究电子服软件的玛瑙从工作室里拖出来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玛瑙这几天都是睡在工作室的。她穿着一身连体睡衣，脸上还有压出来的红痕，睡眼惺忪地翻遍门后悬挂的杂物收纳袋的每一个口袋，终于摸出几枚金属制成的硬币。

多龙梅西亚攀着训练家的肩膀，三角脑袋摇摇晃晃，一大一小打了个同频的哈欠。困意拉扯睫毛，沉甸甸地下坠。

伊莎贝拉接过“硬币”，扫了一眼，辨认出这是三个从衣服上拆下来的铁质纽扣，扣眼上勾着残留的线头。

她没和昼夜颠倒的瞌睡鬼计较，把纽扣收好，气定神闲地摊开另一只手，“不够用。”

玛瑙又迷迷糊糊地去抽屉里翻存折。

伊莎贝拉上班主管店内的财务大权，下班负责家里的水费电费燃气费，她虽然不是服装店的老板，却实实在在掌握着玛瑙的经济命脉。不但给员工和玛瑙发工资，而且还能从玛瑙手里抠走她攒下来的私房钱。

偶尔，她还有更厉害的招数。

伊莎贝拉数完玛瑙存折上的余款，心算几秒，下了结论，“你去接点私活儿吧。”

越级给老板指派任务。

玛瑙茫然地抬起一只手指向自己，在伊莎贝拉不容置喙的神色下，梦游的灵魂回归身体，重新控制语言中枢，憋出今天的第一个字——

“啊？”

下午一点，成功睡过半个白天的闪亮闪亮小碎钻的店长终于拾掇好自己，从冰箱里取出属于自己的早饭配给。

早饭是一袋封装的切片吐司面包和一罐牛奶。塑料包装上是由热转凉放置许久凝结出的水珠，香葱、火腿丁和玉米粒不规则地分布在各处，表面涂抹的黄油在冷冻保存的过程中结块，卖相实属不佳。

不按时吃饭的人没有挑剔的权利。

玛瑙拎着这袋面包走到微波炉旁排队，她前面还有罗丝雷朵、团珠蛛和柠檬，是刚交班休息、准备吃午饭的员工。

最前面的柠檬低着头玩手机，等待着旋钮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介绍得有些晚了。闪亮闪亮小碎钻的员工不只有人类，还有宝可梦。它们有的是附近住民的宝可梦，也有生活在较远的原野之中的，大多性情温和，在店内负责着搬运、备货、收银等等工作。

付给它们的工资会根据每只宝可梦的需求，换算成等价的食物、布匹、建材。

例如排在玛瑙前面的罗丝雷朵。它的训练家是桌台市的一名记者，总是在整个帕底亚地区到处辛苦奔波，天不亮就要赶飞行出租车，于是罗丝雷朵决定来玛瑙的新店打工，给它的训练家购置一辆车。

一、辆、车。

自己都没考过驾照的玛瑙麻木地答应了罗丝雷朵的需求，彼时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店能不能活过罗丝雷朵的打工时间。

第一个月月末发工资时涂标客拿出了一颗精灵球当工资，哄骗罗丝雷朵去它老家的印记森林抓只噗隆隆用作免费劳动力一劳永逸，身上的黑心资本家气质藏都藏不住。

好在走马上任的财务经理伊莎贝拉将它就地正法。玛瑙一手揪着涂标客的后脖颈，一手拿着自己被偷的精灵球。她边道歉边头皮发麻，有差点在法律边缘大鹏展翅的劫后余生，也有懂事的罗丝雷朵和惹祸的涂标客宝比宝气死训练家的无奈。

这是她不敢让涂标客在店里帮忙的原因之一。

都是接受过橘子学院高等教育的宝可梦了，法盲到这种程度真是灾难性的。

另一个原因是季节性换毛。艺术家涂标客掉毛也是灾难性的。梳下来的毛发可以做成一个小号涂标客毛毡玩具。

“叮。”

回到现在，微波炉发出轻微的提示音。

罗丝雷朵将团珠蛛顶在头顶，两只花苞状的手从他们前一位的人类手中接过热好的午饭。两只宝可梦齐声道谢，快乐地寻了个地方用餐。

柠檬摆摆手，视线还黏在手机屏幕上。些微的杂音从她佩戴的耳机中泄露，玛瑙越过她的肩膀，和视频里的宝可梦对视。

体态纤长的美纳斯挑眉，玫红的眼瞳含着最凌厉的刀光。急促的呼吸在极寒的冰面上凝结成白雾，稀碎的冰棱劈头盖脸地袭来，融雪积落于奶白色的鳞片之上，散射着独属太晶化的绮丽光辉。

镜头拉远偏移，玛瑙的身影也出现在视频中。她对着掌心呼出一口热气，脸颊被冷风吹出红晕，很快就要下达那个令她至今都无比后悔的睡觉指令。

好在柠檬于此暂停，她拖动进度条，回到美纳斯登场时再度观看，熟练地像是做过几十遍。

事后回想，她那时不是毫无办法。米可利诱她做出睡觉恢复的判断，她也大可以撑住栏杆，对着美纳斯大声呼喊它的名字，利用场外要素叫醒它。

不过……算啦。

玛瑙没那么多时间沉浸在失败的余韵中——况且这还称不上失败。米可利像领养一只小动物般公开玛瑙身上“徒弟”的印记，媒体流量顺着顶尖协调训练家的指尖自然倾斜，服装店每天的客人络绎不绝。

网络是片海洋，人们如游鱼栖息其中。洋流为玛瑙的海域带来新的居民，他们观察、交互、估量，时而慷慨时而吝啬地评估玛瑙的价值。

米可利傲慢地给出了他的下一个考验：试着从我这里分夺他人的目光吧，如果能做得到的话。

柠檬的午饭也热好了。

玛瑙神游天外，柠檬专注视频，不知谁绊倒谁。最先碰撞的是脚，然后是骤然压下来的重量，玛瑙揽住柠檬的后脑，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后背撞在墙面，又倚着瓷砖滑坐地面安稳下来。

抓握不牢的手机甩了出去，掀盖的盒饭连带外包装落下。多龙梅西亚炮弹般腾空，咬住塑料袋的提手，尾巴再一伸，勾住外壳是润水鸭蓝白配色的手机……

没勾住。

手机从透明的尾巴尖穿过，稳稳地被坐在玛瑙怀中的柠檬接住，物归原主。

警报解除。玛瑙松开护住柠檬后脑的手，“有没有受伤？”

保护手机神速的在读生反而愣愣的。她看看还在重复播放的视频，又仰头看看一身休闲装的玛瑙，有种次元壁被打破的不知所措，哪怕这人是上周才见过的老板。

不光是老板，这也是她偶像。

柠檬仔细感受了下，哪都不痛，还很快乐，这可是被偶像抱在怀里诶。真要说有哪里产生变化，“有知识从脑子里流失了。”

挪出来的地方用来装追星脑。

玛瑙：……

玛瑙不是很懂现在的学生，但她记得柠檬的期末考已经结束，想来应该问题不大。

“先起来吧。”

“好的！”

柠檬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忙乱中不知道又碰到哪里。耳机线早被扯掉，视频再次播放，一个低沉但语气充满攻击性的声音从音量口传出。

“就这？就这？睡着了连梦游都不会？真不知道干什么吃的。以前不是很厉害吗？天天冷着一张脸。哈，现在冻傻了吧！克雷……”

声音含糊带过一个名字，紧接着又对玛瑙进行点评，“丢人。”

它奚落一句还不够，“睡太久把脑袋都睡糊涂了，还没有选宝可梦的目光。要是愿意在我走之前恳求几句，我也不是不能代替上场——”

柠檬当着玛瑙的面，直接把整个社交软件卸载了。

“误会！都是误会！”小姑娘面红耳赤地解释，恨不得立刻和刚才的视频划清界限，“他是我以前关注的一个绘画技术很厉害的博主，我已经取关了！他全在胡说八道，我正在找他话语中的漏洞进行反驳……”

玛瑙：“没事。好像是熟人。”

玛瑙拿出手机，登上许久没用的营业账号，无视乱七八糟的不认识的人发来的广告和私信，回忆片刻，在搜索栏输入一串字母。

Darklai.

一个纯黑头像的用户出现在检索首位，点进它的主页，能看见传播度最广的一条视频，正是柠檬刚才看的直播回放，三万点赞五千转发，还有八千条评论。

除了这条，主页大部分内容是日常的速写涂鸦和商务约稿展示，运营五年，积攒了不少粉丝，但不常与他人互动。

玛瑙心平气和地点开视频评论区。

第一条评论是帮米可利和玛瑙说话的。

Darklai.回复：我爱怎么评怎么评，不爱看别看。

第二条评论赞同博主的刻薄评价。

Darklai.回复：轮得到你发言？

第三条评论劝博主删视频，做回绘画本行，不要招惹极端人群。

Darklai.回复：让他们有本事就来，删了算我输。

第四条评论阴阳怪气博主的绘画水平。

Darklai.回复：有狗在叫。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会有八千条评论了。

玛瑙顺着评论区往下看，很快刷到了柠檬的评论。

顶着润水鸭吃柠檬酸得大小眼头像的用户“数学补考不通过不改名”评论：玛瑙不是协调训练家，她的主业是设计师。米可利杯大赛公布的赛程中一开始也并未列出她的名字，要求不该这么严苛。

柠檬软绵绵的评论没能得到Darklai.的回复，它点了个意义不明的赞，反倒在柠檬的评论区里对“比赛还不让人评价了？”“空降进组？更刺激了。”之类的言论反唇相讥。

玛瑙没再往下看，她打开和Darklai.的对话框。

【两周前】

【Darklai. 关注了您。】

【一周前】

【Darklai. ：身体怎么样？】

【五天前】

【Darklai. ：有的人类在入梦后的几个月会有嗜睡症状。】

【Darklai. ：呵，有美纳斯跟着不用我多管闲事。】

【三天前】

【Darklai. ：说话。】

【一分钟前】

【闪亮闪亮小碎钻并不唯一指定店长：达克莱伊？】

【闪亮闪亮小碎钻并不唯一指定店长：视频链接】

【闪亮闪亮小碎钻并不唯一指定店长：你看了我在米可利杯的表演赛？】

【闪亮闪亮小碎钻并不唯一指定店长：我身体很好，谢谢关心。】

玛瑙耐心地等了片刻。

【Darklai. ：我没看。笑死，谁想看啊，少自作多情了。】

再一刷新Darklai. 的主页，八千评的视频消失得干干净净。

“解决了，看书去吧。”玛瑙收起手机，摸了摸柠檬的头，“数学补考要加油，有减少排班的需求和我说哦。”

柠檬：“店长厉害！嗯、嗯……？”

等等，她的学习成绩是怎么暴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