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的传胪官站在大殿上,朝着台阶下的百官高声传唱。所有新科进士,一甲状元、榜眼、探花皆传唱三次,二甲两次,剩余人只传唱一次。
传胪完毕后 ,裴澈领着所有新科进士向赵恭行三跪久叩礼。
之后便是赐典,新科状元朝服一裘,其余人赐宝钞五锭。再由礼部挂黄榜于承天门左门外,一甲进士巡街皇城。最后由礼部、顺天府用伞盖、仪从状元归第。
承天门外,宫门大开,官兵立于两侧,裴澈位于首位站在最中间的官道上。
三人走过宫门,穿过拱顶,来到早已等待多时的顺天府尹和礼部官员边上,然后着衣簪花,开始游街。
“请新科状元更衣。”
因为是“状元率众进士上表谢恩”,所以状元服与其他进士服也不一样,不仅衣服不一样,连簪的花也不一样。裴澈的是枝叶为银,翠羽为饰,用银抹金,其他人为花剪彩,其上有铜牌。
大宋状元游街向来热闹,一早便有许多百姓在两边候着,不少勋贵人家也等着为自家的女儿谋一桩婚事,来掌个眼。
官兵当街,锣鼓开道,裴澈一身红色袍子骑着马走到最前面。不少人看到裴澈俊朗端庄的样貌时,纷纷撒下漫天的花。
“哟,今年的状元郎俊得很。”
“是呀,瞧着比探花郎还要好看上许多。”
“那个榜眼也不错,一身气质灿然若新。”
“也不知婚配与否,回头差人去打听一番。”
………
街道两边的人止不住地往这边扔东西,有罗帕,花瓣,香囊等等,裴澈觉得自己也算得上“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了。
裴澈骑马一路走着,心中却是心思缭绕,从乡试到会试再就是殿试,已经两年了,他来汴京已经两年了,也认识先生和王冕两年了。
“你是王怀瑾的师弟?”
裴澈见这位送他回来的礼部官员面色有些不虞,心里疑惑地很。
他就早就注意到了这人一路上看了他好几次,但都没有开口,也不知道怎么回来的时候偏偏开口问了他。
令裴澈意外的是这个问题,不过他还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恭敬的回道:“回大人的话,小子确实是海大人的学生。”
说完,他就注意到了那官员依旧一副不虞的样子,然后不明不白地对着裴澈说了句:“不愧是王怀瑾的师弟,到底是得了几分他的本事。”
说罢,便策马扬长而去,惹的一阵细沙扬起。
这人是谁,上来就问他是不是王冕的师弟,还一副十分不快的样子。他如今不过一个新科状元,自然是认识不得什么礼部官员,怕是王冕平日里得罪的人。
想到王冕,裴澈觉得兴许刚那人估计说又说不过王冕,杠又杠不过,然后又瞧着他是王怀瑾的师弟,便在他身上找了这份不快。
王怀瑾,你当真是乱人心啊,这不人家都找到他跟前了。
传胪大典次日便是恩荣宴,裴澈需领着众进士上表谢恩,之后便是与赵恭一同用宴。宴会上赵恭也就对各人简单地问了两句,比如年龄籍贯,可否娶妻等等之类无关痛痒的话题。
之后又是各种来恭贺他高中状元的人,大多裴澈都不认识,真是十年苦读无人知,一朝金榜天下识,然后又参加了一些国子监同窗办的宴会,如此下来三天,裴澈才终于得空。
这日,海殷派人递了消息,让他去趟太傅府说是庆祝状元师门一朝得成。
裴澈按着约定的时间早早来了太傅府,门房一见到他便带他入了府。
启明一见着他十分高兴,一路上又是蹦跳又是询问:“裴公子,状元是什么样的感觉呀!那日游街我也去了,瞧着可威风了!”
裴澈玩笑着回:“自是不错的,状元么!”
两人又笑打嬉闹一番,才到了前厅,然后裴澈就发现王冕和海殷都在亭子中。走过去一看,才发现海殷又在与王冕下棋。
先生怎得又在与王怀瑾下棋?不知这次王怀瑾又要让几子。
“大人,裴公子来了。”启明说道。
海殷抬起头,望了眼裴澈:“哟,这不是新科状元郎吗?今日怎么舍得来我这凄清寒凉的太傅府来了?”
看来是先生是嫌他这几日光是和他人喝酒作乐去了,也不来他这个先生的府邸看上一看,心中有些郁结。
裴澈别无他法,只能使出终极大招,装委屈解释道:“先生,你怎么也如此认为修晏。修晏是得了状元,但正所谓十年苦读无人知,一朝状元天下识。修晏苦啊!”
见海殷面上依旧无动于衷,只得加大功力,硬是挤出几滴眼泪:“这几日修晏的状元府来得都是些贵人,可先生也知道,修晏在京中除了先生和怀瑾师兄,其他人是一概不知的。修晏也生怕得罪了他们,给先生和师兄惹来祸端。这几日修晏过得是如履薄冰,胆战心惊!”
还好他才十六岁,不然让他顶着二十三岁皮在海殷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他怕是脸都抬不起来。
见小弟子伏在自己膝盖上哭诉衷肠,海殷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哪里不知裴澈这是在和他演戏。虽然他确实有些不满,不过他还不至于这么小心眼,他也是当过状元的好吧,还能不知道?只不过想顺带揶揄下自己这个学生罢了。
既然台阶都被递好了,海殷自然顺着坡下,骂道:“王怀瑾!为师不过一月不在,你小师弟怎么就和你学了个十成三。”
裴澈也没想到海殷怎么突然将炮火转到王怀瑾身上去了,还跟自己扯上了关系,一时有些发懵。
见裴澈呆呆望过来,王冕悠然散漫地看向裴澈,看了一会儿,然后带着淡淡的笑意开口:“先生说得是,怀瑾知错。”
“……”
裴澈有些瞠目结舌,先生说他学了王怀瑾十成三就算了,自己确实是有些心黑,这个裴澈还是清楚的。但这是他生性如此,和王怀瑾完全八竿子打不着,偏偏王怀瑾还就承认了这八竿子打不着一块的的事。
王怀瑾主动揽过,海殷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三人一起走至早已备好饭菜的桌前,然后坐下。
和上次在太傅府的菜差不多,依旧是几盘扬州菜还有青州菜,还有一些其他地方的菜,总得来说是一桌江南菜。
海殷先是望了眼王冕,然后又看向裴澈,忍不住感叹:“为师贞丰四十六年,状元;怀瑾是文德二十三年状元;修晏你是文德三十一年状元。咱们三人都是状元,可谓是满门尽占黄金榜。”
王冕在一旁默不作声,只静静听着。
裴澈:“说来倒是修晏给师门丢脸了,先生与师兄都是连中三元,而修晏独独不是!”
“能得状元就不错了,若是让旁人知道你这话,怕不是要心生怨气,你以为个个都像为师!”
裴澈:“……”
先生你也知道这话会让旁人心怨气!他算是知道王怀瑾的自恋是怎么来的,怕少不了海殷的影响。
不过天才如海殷,六岁通音律,七岁吟诗词,八岁左手画圆,右手画方,满腹经纶。做官也做得极其精彩,若不是皇帝拉着海殷不批他的条子,早已回家享了清福。
用完饭,三人又坐在亭子中赏花品茶,海殷临了还送了裴澈一套茶具,说是作为他中了状元的贺礼。
裴澈揭开一看,然后抬头看向王冕。
但王冕似乎一副没看到的样子,若无其事的喝着手里的茶。
“修晏怎得了,不喜欢为师送你的这套茶具?这可是为师辛苦重金求购来的。”
裴澈:“先生哪里话,这套茶具我自是极喜欢的。”
海殷点点头:“那就好,当初我也送了你师兄一套,你师兄怕磕着碰着了,一直不肯用,你莫要像他那般,茶具不就为了用它!”
他怕不是会觉得磕着碰着对不起海殷,而是纯属觉得不好看,所以当初裴澈一问起那个梅桩茶壶,王冕就急不可耐得送了出去。
裴澈笑了下:“先生放心,修晏定不忘先生所言。”
说完,裴澈又看了眼王冕,王冕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样,喝着手里手里的茶,见他看过来,才开口问:“小师弟看我做什么?”
“……”
“自是师兄端如朗月,莫是看不得?”裴澈微微一笑。
夜色朦胧,王冕垂下眼,低头喝着手里的热茶。
因为裴澈是状元,所以直接赐官翰林院修撰,过几日便要入翰林院,所以又在桌上问了不少问题。
海殷也一一回答,告诉他哪些能做哪些要注意,偶尔王冕也会开口说两句。
散步下阶,仰看星斗辉,裴澈和王冕从太傅府出来的时候已经月上枝头。
“小师弟,信佛吗?”王冕忽然开口问。
想着王冕说话向来绕弯子的行事,裴澈思虑了片刻,才知道王冕在指什么,道:“那日在万佛寺时,师兄也是如此问我,不过我却少回了句。”
王冕:“小师弟指的哪句?”
裴澈不理王冕话中弯绕,“我不信佛,亦不信道。”然后忽得反问:“师兄不也是?”
王冕看着他不说话,直到临走前才又开口:“小师弟,路上黑,记得走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