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澈随着王冕一路走到书房，在小厮的提前布置下，房间里已经被蜡烛映得亮堂堂。墙边上的长案桌，边上的官帽椅以及右侧的一张罗汉床等等。王冕的书房与裴澈见过的书房相差不多，只是左侧博古架上摆了盆艳丽的花，和周边梨花木的家具颇有些不搭。
想到王冕马车上的那个梅桩茶壶，裴澈心里了然地点了头。
王冕站在案桌前问道：“小师弟，要写什么？”
“春水碧于天，画窗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王冕抬眼看了下裴澈，便拢着袖子道：“垆边人似月？可是指卓文君？”
《史记·司马相如列传》中记载，司马相如之妻卓文君长相貌美，曾当当垆卖酒：“买一酒舍沽就，而今文君当垆。”
“师兄猜对了，不过没有彩头。”
王冕笑道：“我看这诗似乎缺了点什么，小师弟可知？”
裴澈一愣，摇首叹气：“师兄又猜对了，当初来汴京的路上，偶遇一老者所作，这第一句为‘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最后一句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王冕颔首，并未继续开口。
“师兄的字当真好极了，潇洒流落，势弱抽刀断水，亦有纵横跌宕之意。”裴澈看着纸上几个大字，心中也是感叹。
王冕：“小师弟可也想练？”
王冕当年状元及第时就被陛下亲口赞过写得一手好字，堪称大家风范。如今他的字是在大宋更是一字千金也求不得的。
裴澈不想练，但是想赚钱，刚想开口，又听王冕悠悠道：“我也是苦练多年才有如今灵韵，以小师弟的天资练上个一年半载的也是可以的。”
有病啊，王怀瑾的字他就是临摹个一年半载的，估计也只能得其外形，字如其人，他还远没有王怀瑾那个气度。
月明星稀，裴澈出尚书府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然后便扭头回家。
翌日，裴澈一到国子监，刚坐上没多久，就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声音，听声音貌似是秦元煦。
“贺子瑜，贺孙山，说好的，考上了就请咱们吃一月千金楼的。”
也许是因为贺子瑜那几日挑灯夜读，竟然真的让他成了‘名落孙山’中的孙山，不过贺子瑜中的是倒数第二名，裴澈知道的时候也是高兴了许久。
贺子瑜笑着道：“那是自然，今晚咱们就去，对了，修晏呢，还未恭喜他中了解元。”
“那呢。”秦元煦抬了抬下巴。
“修晏，恭喜啊，高中解元。”贺子瑜朝裴澈作了个揖。
裴澈：“子瑜亦然，千金楼的玲珑金廷鱼我可是馋了许久了，就等着子瑜你这顿饭了。”
秦元煦：“你们可听说这届江南贡院的解元，谢凛谢栯之。”又道：“陈郡之谢。”
陈郡谢氏和琅琊王氏一样都是簪缨世族，百年世家，而如今的皇后便是出身陈郡谢氏，谢氏在朝中也颇有一番势力。
贺子瑜：“哎，那谢栯之年仅十三便已是解元，可见其才智，极有可能会是本届对我会元，修晏会试之上，你怕是有了对手。”
裴澈谦虚道：“子瑜哪里话，明明在场的你们以及各位同窗也是我的对手，再说会元我是不敢想的，考上已是不错。”
这次的解元已是幸运至极，哪能再来个会元，他又不是王冕，还能连中三元不成，要是成了，那就吓人了。
“之前小东家写信让我来汴京有事相商，我便赶紧过来了，小东家咱们是不是要在汴京城开万宝阁啦！”吴掌柜一边搓着手掌一边问道。
裴澈：“开自然是要开的，不过不是当下。”
吴掌柜一听，有些不解：“我们不做万宝阁，做什么？”
这前的铺子里的香皂、花露水、琉璃卖得很是不错，哪怕是在汴京，他也有信心将它们卖出去，现在不卖这些卖什么？难不成小东家又新奇法子了？
裴澈：“卖香水。”
“香水？小东家这是什么？”
裴澈略加思索，对吴掌柜道：“是一种味道极香的水，洒在衣服上可以保持许久不散。不过，此事不急于一时，我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事。汴京不比扬州，汴京水深各方势力混杂，你向来擅于打听，我想尽快知道这汴京的各方势力，日后好作打算。”
吴掌柜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在扬州裴家也勉强算条地头蛇，汴京他们不一定能从里面分一杯羹。
裴澈：“吴掌柜，这便是我制作的香水了，你来掌掌眼，看看如何？”
吴掌柜接过来闻后，眼睛一亮：“小东家好本事，起初我只是闻了一下，只觉得有些淡淡的香橼味，之后又似闻到一丝凤眼兰的甜香，清香淡雅，倒是很适合京中贵女。”
“吴掌柜当真聪明，我还没说便已知晓这东西将来是要卖给京中贵女的。”
没错，这款香水是要卖给汴京城里的贵女的，一来汴京的大家闺秀从小就被教导礼仪规矩，这种素净清香的味道会远比浓烈馥郁的更受他们青睐，二来平民百姓很难愿意用一两银子去买一小瓶有味道的水。
“小东家谬赞了，不过小时间过得东家，老吴敢肯定这东西将来一定卖得极好，不过小东家老吴觉得可以用咱们的琉璃瓶来装这香水，晶莹剔透，岂不美哉！”
裴澈陡然看向老吴，是啊，现代用玻璃瓶装香水不仅是为了不发生化学反应，更是因为好看啊，好看往往能成为消费者消费的理由之一。
“老吴，这都被你想到了，那我们之后就用琉璃瓶装这香水，不过还得取个雅名。”
吴掌柜笑道：“小东家来取吧，小东家的文采过人，必然取得会是个好名字。”
裴澈思考了片刻，道：“日暮春山绿，我心清且微，便叫它‘春山绿’吧。”
吴掌柜点头，赞道：“春山绿，好，好，这香水正巧是绿色，小东家取得好。”
“小东家，话说过来，这是如何制成的？”吴掌柜忍不住好奇道。
这春山绿制作颇为麻烦，首先便是制作精油，要采集花期中最好的花朵，进行阴干干后，再放入蒸馏器内蒸馏产生精油液体。再是制作不可缺少的酒精，一般好的香水都是用葡萄酿出的酒精，但用葡萄成本过高，所以裴澈用的是白酒所蒸馏出的高度酒精。
再将酒精、香精和水按照一定比例调好放置后等待沉淀，放好之后得密封，之后再死命搅动一段时间，最重要的一点是香水必须冷冻后再进行过滤。总之就是精油加酒精加纯净水。
不过其中涉及到的化学意义，裴澈并没有和吴掌柜说，只是简要得提炼了下，之后又将春山绿的方子给了吴掌柜，让他先试试是否可以批量正常，之后再看看能否在汴京城里找个合适的作坊。
白驹过隙，日月逾迈，会试虽然是来年春天的事，但裴澈还是得早早准备起来，会试的人只多不少。这几日汴京城里已经来了不少各地进京的赶考的学子，所谓科举一道，达者为先。
一天日里，裴澈正在练字看书，突然外面传开一阵敲门声，裴澈伸出头看了眼，才发现是吴掌柜。
“进。”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小东家，这还没入冬，汴京便已如此冷了，以往扬州这时候我还穿着外褂呢，今年咱们回扬州吗？”
裴澈笑了下：“年自然是要回扬州过的，母亲在扬州应当很想我，放心吧，等过了今岁，我们便换个院子，我已经让谭元物色好了新的院子，那里日头照得足，定当暖和些。”
吴掌柜心里也是有些愧疚，这院子本就不大，前不久裴澈见吴掌柜感了风寒，过去瞧了眼才发现，吴掌柜的屋子在西边，每天阳光少得可怜。吴掌柜年纪又大了，受不得风寒。于是裴澈便将自己那间朝南的屋子让给了吴掌柜。
“小东家，等我这风寒好了，便搬回来住吧，若是小东家因为这个染了风寒，那老吴罪过就大了。”
裴澈看着吴掌柜眼里的真挚，也知道若是他不答应，吴掌柜必然要一直说下去，只好应了下来。
裴澈：“对了，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要商量？”
“小东家，这些日子里，我打听了大大小小的消息，这汴京卖胰子得倒是多，不过没有咱们的香皂卖得好，香水这类的更是一家都没，若是咱们抢了这个先，哪怕后面有人和咱们一样卖香水，咱们也比别家的顾客多。”
裴澈从来没想过香水这个市场自己能独占，所以他需要的只是优先抢占市场，然后成为这个行业的领头。
吴掌柜道：“我将与春山雪有关的生意都仔细想了遍，其中锦绣阁和思文斋是我们推出春山绿的最好选择。”
锦绣阁是汴京最大的制衣铺子，不少世家公子小姐都是它家的常客，就连裴澈也裁过两身，剪裁的却是相当不错。思文斋更是汴京卖文房墨宝的龙头企业，平时都供不应求，若是春山绿喷点在这思文斋的纸上，这场名声便打了出去。
“小东家可能猜着他们背后的东家是谁？”
裴澈思索片刻，摇首。
吴掌柜叹息道：“是右丞贺筠贺大人之子贺子瑜。”
裴澈愣了下，惊讶道：“贺子瑜？”
他不是千金楼的东家吗？怎么锦绣阁和思文斋也是他的，虽说他知道贺子瑜在商贾之道上是个奇才，可他还是有些吃惊，不过心里也微微放下了心。
既然是贺子瑜，那就好办了，明日去了国子监可以问上一问，希望这春山绿能让贺子瑜动心，若是不行怕是只剩他最初想的下下策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觉得有些对不起王冕，怕是会坠了他的名头。罢了，到时候还是亲自上门和师兄说一声吧，以免他恼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