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跟你在课上好不容易蒙对个题,老师却突然让你解释下为什么选这个选项一样。
窒息,太窒息了。
赵易森的脑子转了半天,在顾伽的目光彻底冷下来之前,终于想起自己是来道歉的。
可惜,话还没说出口,从胃里猛地烧上来一股灼热的气息,使赵易森双腿一软。他的手下意识撑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抬头,下一刻,眼前的顾伽居然一分为三。
另一边,顾伽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前夫从脸色变红,到趴在桌子上,连话都说不出来的整个过程。
他低头瞥了眼手中的白色药瓶,抬头,视线再次折到赵易森身上,心中竟然泛起些病态的激动之情,就像那些经过漫长的等待后的死刑犯一样——但求一死。
死后,便是新生。
站在门外待命的姜助理被赵易森倒在桌上的声音吓了一跳,下意识推开房门。
“顾总,没事吧……”
抬头对上顾伽的视线,姜助理瞬间息声,并在顾伽开口说话之前,倒车般退了出去。
门被关上,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过了一会,顾伽从桌后堪堪站起来,盯着撑在桌子上的赵易森。
赵易森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被被架起来在火上烤,耳边嗡嗡了几息,接着,一股大力钳着他的肩膀,把他带到椅子上。
顾伽蹲下来,直视着他死去的前夫浅紫色的双眼。
或许是因为顾伽的长相有些混血,在药物的作用下,赵易森只觉对方的脸在三次元和二次元之间来回变化,眼底一片纯然的疑惑。
“你是不是学过川剧?”
幸亏他声音小,顾伽没听清:“……什么?”
赵易森眨了眨眼睛,又不接话了。
江闻的药已经发挥作用,顾伽不愿在细枝末节处纠缠,勉强压下心绪,将对话拉回正题:“说吧,今天来找我,究竟为了什么?”
赵易森眨眨眼睛,从善如流地答道:“给你道歉。”
书房的空气随之一冷。
果然。
半响,顾伽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十分动听,却让人感觉脊背发凉。
他追问到:“道什么歉?”
结果,赵易森又息声了,他好像一台宕机的电脑,脑子旁边带着个转不完的圈。
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下文,顾伽心中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火山般爆发,他起身抽出桌上的另一份机密文件,猛地砸在赵易森怀里:“不是为了陆铭,那是为了这个道歉吗?!”
上辈子,让整个顾氏集团覆灭的、横跨十年的商业机密,都在这里了。
崭新的A4纸带着清新泠冽的味道,砸在赵易森怀里,把他砸得有点蒙圈。
他脑子里的温度逐渐降了下来,这种醉酒般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或许是因为原主千杯不醉的体质,药效并没有想象中的持久。
下意识拿起文件翻了翻,明明是白字黑字,自己却一个字也看不懂。
见赵易森迟钝的样子,顾伽直觉这样下去只会没完没了,深吸一口气,俯身提起对方的领子,逼他回到第一个问题:“回答我,道什么歉?”
是跟陆铭一起背叛了他,还是来偷取甚至泄露顾氏集团的机密,又或是他不知道的什么更恶毒的事情?
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赵易森的样子比他记忆中更加年轻,也令顾伽觉得更加荒谬,这个上辈子毁掉他一切并且毫无悔意的人,此时此刻居然想要跟他道歉。
更荒谬的是,自己居然真的有点想听。
对上顾伽暗金色的双眼,赵易森很快冷静下来,他抱着怀里的A4纸,脑子嗡嗡响了两声,迟疑地说出自己的罪行。
“……我不该因为打游戏失联三天?”
顾伽:“……”呵。
他从嗓子堪堪里挤出三个字:“还有呢?”
还有?
赵易森感觉自己像在海滩边反复伸腿试探的一只鹤,绞尽脑汁:“我不该不该不该……”
随着顾伽攥着他衣领的指节逐渐变白,赵易森感觉脖子一紧,下意识低头,在文件上瞟见“钱家”,“白家”几个字。
经王饱饱科普,这都是跟易家交情还不错的几个老钱门第。
他的脑子转得飞快,突然意识到,正是因为他们给陆氏地产撑腰,顾伽才会这么生气,而不管他干了什么,在生气的霸总眼里,都是错的。
逻辑成立,他曾在思政课上学过,只有抓大放小才能解决根本问题——
一道闪电从脑中劈过,赵易森嘴唇翁动:“人质!”
抬头,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的未婚夫,语气激动:“要是把我当成人质关起来,那些给陆氏地产撑腰的老钱肯定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公司的事情解决,顾伽心情变好,任务完成!醉酒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赵易森只感觉脑子清明,身体畅快。
却见对方的眼神缓缓落在桌边的白色药瓶上,唇边笑容僵硬。
江闻的破药,根本没用。
上下打量了一眼赵易森,顾伽松开他的衣领,嘴里冷冰冰吐出几个字:“你以为你在这里是在干什么?”
……
姜明泽端着托盘在书房外守着,站了半个多小时,房间里突然传出急促的脚步声。
下一刻,门被“砰”地拉开,易公子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什么,顾伽走出书房,声线冰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出门一步。”
随行的保镖和仆人一片死寂,姜明泽倒吸一口凉气,立马低头称是。
这这这是怎么了?
伴随着隐隐的啜泣声,顾伽回头望向书房里的赵易森:对方眼角泛红,眉头微蹙,浅紫色的眼中泛出盈盈泪光,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
看得顾伽稍有些恍惚。
易森从来没在他面前掉过眼泪,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面具一般,开心时微笑,生气时冷笑,难过时讥笑,像个印着笑脸的玩偶。
可这一世,他的身上带了些记忆中不曾有过的鲜明。
是自己的错觉吗?
然而,他很快收敛好情绪,漠然心想:这有什么,只是做戏而已。
半响,又冷冰冰撂下一句:“把人送回主卧,饿上几天。”
假装垂泪的赵易森:?
要使苦肉计,这可是另外的价钱!
与之前的命令不同,顾伽这次几乎是在向顾家的所有下人表明自己对易森的态度。
姜明泽心下一惊,立刻明白顾总这是要以易森为“人质”,决心跟那帮老钱闹得鱼死网破了。
只是他还没来得急深想,就被打断了思路。
“明泽。”
已经走到旋转楼梯处,顾伽的目光穿过整条走廊,落在仍站在主卧门口发呆的助理身上,以及更远处。
姜明泽立马回神,带着书房里的文件,跟上顾伽离开了公馆。
司机没跟来,坐在黑色劳斯莱斯的驾驶座上,姜明泽表情苦涩,难道他刚刚就不应该放易公子进去?
已经凌晨两点,车窗外山路崎岖,想到顾伽昨天只吃了一顿饭,姜明泽纠结着要不要提醒老板把晕车药吃了。
他偷偷往后视镜内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顾伽垂着眼睛,声音有些疲惫:“先找家饭店,再去市南的中心医院。”
微妙地察觉到一点转圜的余地,姜明泽心头微动,连忙答应下来。
郊外的公路很空旷,在极致的黑暗中,车窗镜子一般映出顾伽的脸,半混血的长相,加上毫无波澜的表情,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唯一的一点光亮便是山上的小公馆,顾伽盯着看了许久,暗金色的眼睛染上了一点血丝,直到那点光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闭上。
……
第二天清晨。
躺在主卧的大床上,赵易森动了动被保镖拖得有点痛的胳膊,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他摇摇晃晃地走到窗前,深呼吸一口,看着窗外秀丽的风景。
其实这样也还不错,自从他穿书之后,麻烦事就接踵而至,现在终于有时间好好休息了。
接着,他的肚子很不合时宜地发出一声轻响。
有点饿了。
顾伽应该不会真的不给他饭吃吧,抱着这样的想法,赵易森摸到门边,从门缝里偷窥了一会,确定四下无人后,轻轻转动门把手。
门把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门没锁。
就是知道是在吓唬他。
赵易森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神色,他弓下腰,脚刚迈出房门一步,想去厨房偷点吃的过来,一道漆黑且巨大的影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
抬头,一位身形健美,面相熟悉的国字脸保镖正穿着黑色背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易公子,请吧。”
“哐当!”
一分钟后,赵易森背靠主卧大门,缓缓滑到地板上,眼泪也像是两条宽面条般从脸上流下。
赵易森卖惨的技巧一流,可惜保镖队长技高一筹,见易公子眉头微蹙,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副墨镜戴上,眼不见心不烦地把人扔回主卧,动手之前往他怀里塞了两瓶水。
毕竟顾总只说饿着,没说不让送水喝。
赵易森左手一瓶农夫山泉,右手一瓶怡宝。
抬头望天。
他好像把自己坑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