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知非经过宋重云身边时,停了脚步,他侧过身子贴近。
宋重云其实是毫无准备的,他的两只手本是垂放在身前,眼睛向下望着地上,心思也没在面前的二人上,想的却是刚刚那只匕首。
匕首放在萧知非的身上,总是会被他时不时拿出来发一下疯,还是要找机会,卸了那匕首才好。
空气中突然飘来一阵味道,不香却有些熟悉,淡却让人上头,宋重云回神,却看见面前的人几乎要贴到了他的脸上,那一阵味道便也是从他的身上溢出来的。
宋重云转过头去,手指绞在一起。
他不知道萧知非为何突然贴的这么近。
眼睛转动,却瞧见杨副将就站在门边,笑着往他们这边看。
宋重云慌得赶紧垂下了眼眸,身子向后退。
可惜他的身后就是刚刚吃饭的桌子,退无可退,后腰靠在了桌子的边缘,微微后仰。
萧知非没有说话,他弯下腰,俩人距离陡然又近了几分。
宋重云已经能感觉他呼出的热气,似有若无的喷在自己脸上,心口剧烈跳动着,紧张的闭上了眼睛。
有人在,总不能做什么吧?
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的人耳尖通红的慌乱样子,萧知非眸色深暗。
“闭眼干什么?”
热气一下子远离,宋重云再睁开眼睛时,看见萧知非拿着腰封冷眼瞧着自己,薄唇轻扯、微微含笑。
宋重云恼他的故意,将脸偏向了一旁,却也在心里松了口气。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或者说,在期待着什么?
不知道是在生萧知非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宋重云瘪了瘪嘴,道:“怕将军掐我脖子。”
萧知非轻轻扫了一眼他雪白微鼓的耳垂,不经意间染上的一丝绯红,淡淡笑了笑,很快他收回了视线,往门口走。
忽然,他又停了下来,半侧着身,向后说道:“本将军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如今这副故意讨好的姿态,无趣。”
说完萧知非再不看他,推开门和杨历久一同走了出去。
宋重云心跳快了两拍,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惆怅。
这样也不喜欢吗?
那萧大将军到底喜欢什么样子的?
“殿下?”英月探了个脑袋来瞧,看着屋里只有宋重云一人,她才走了进来,“殿下咱们收拾收拾行礼吧,将军说要搬回萧府去住,今日或者最晚就是明日一早。”
宋重云看着她红润的面颊上浮现出小女孩的天真欢喜,顿时也心生愉悦,随着她一同出了寝室。
雪花仍在不停地飞舞着,将万物都铺上了一层银妆。
昭阳宫。
“母后!!”
纪王慌慌张张自宫门而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管事太监喜乐瞧见,赶紧颠颠儿的小跑过去,跪下迎接:“参加纪王殿……唉哟!”
纪王看也没看,抬腿就是一脚,直接踹在喜乐的胸口上,声音狠戾:“滚开!”
随后又抬着胳膊往正殿里疾走,一边走一边喊:“母后、母后!”
“喊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
王皇后坐在妆台前,大宫女云娥正在给她梳发髻,倒也是不慌不忙,手中拿得檀木梳稳的很。
“母后,大事不好了……”
纪王看着一旁的桌案上有茶杯,顿觉口渴难耐,端起杯子先猛地喝了一大口。
“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册封亲王已经十年有余,世子过两年都要做冠礼了,你怎么还是这般莽撞,将来又如何能成事?!”
王皇后偏过脸来,冷艳瞧着纪王那个狼狈的样子,厉声训斥。
“母后……”纪王把手里的茶杯随意往桌案上一扔,跑到皇后旁边,半跪着道:“儿臣刚刚从太医院回来……”
他顿了一下,斜眼去看旁边垂着手的云娥。
“云娥,你先下去吧。”
纪王心急,还没等到云娥关上门,就继续开口说道:“之前父皇的药方,都不见了!”
“什么?”皇后怔了一下,猛地睁大眼睛,“什么药方?什么意思?你不会是在你父皇的药方上动了手脚吧?”
“母后我……”
皇后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将桌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耳环给震了下来,骨碌骨碌滚到了地上。
“你这个蠢货!”她站了起来,一把推开纪王伏在自己腿上的手掌,“章泽竟然敢瞒着本宫与你坐下这等愚蠢之事!你啊你!你知不知道若是将这药方捅了出去,你别说要当什么太子了,怕是连这个亲王都保不住了!谁给你的胆子?敢在陛下的药方上动手脚?!”
纪王吓得瘫坐在地上哭了起来,摇着皇后的衣袍角哀声道:“母后,儿子知道错了,章泽本就是母后的人,儿子便想着让他做一点点手脚,哪成想他竟然还留下了方子,这要怪就怪那个老东西,做事太不小心了,这才连累了儿子啊!”
“你就是太心急了!”皇后叹了口气,双手在身前捏紧,转而又问道:“药方上具体做了什么手脚?若是被人发现,能否看得出?”
“章泽说倒没有添加什么害人的药进去,只是药不对症。”
皇后长长呼了口气,眨眨眼,才道:“他到没老糊涂,若只是药不对症,倒也还好,大不了就是把章泽推出去,说他医术不精,只要安抚好他那边,不牵扯出来你,就好。”
纪王仰头,泪眼汪汪:“昨晚我想去偷走药方的时候,被幽王给瞧见了。”
“什么!?”皇后刚坐下,顿时又一下弹跳起来,脸色刷白,“你去太医院偷药方被他看见了?他不是住在你府上吗?你怎么不看着他?对他的行踪你竟然一无所知?你不知道他身后的人是谁吗?当时你被他看见的时候,在做什么?你们怎么对话的一一都跟说来!”
“您也说他背后的人是萧知非啊,我怎么看得住他呢?他在我府上住的时候,把苍雪院全部都换成了他们的人,您别说是我了,就是一只鸟都飞不进去啊!”
皇后捏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道:“这药方多半就是萧知非拿走的,两个人在你面前唱双簧呢,还有太医院新任院判的孟溪定是他的人,这般一来我们就要占尽下风了,还是要想个办法出来,决不能牵扯出来你。”
纪王跪坐在地上,瞧见地上掉的翡翠耳环,伸手抓了过来,捏在手心里把玩起来。
皇后走了几步,才又道:“章泽肯定是保不住了,他此刻应该在大理寺的狱中,本宫记得那大理寺卿是你的人,你让他暗地里把人给做了,这边即便是萧知非拿出了药方,也咬不到你身上了,另外,那个幽王你趁着他还在你府上住着,赶紧想办法摸摸他的底儿,探探口风,你动不了萧知非,可萧知非也不是时时刻刻在他身边,找个机会……”
她等了一会,没听见纪王回复,便转头去看,结果看见他正拿着自己的翡翠耳环把玩,气得提着裙子一脚踹了上去,牙齿都在发抖:“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纪王一下子就跳了起来,躲避,“母后,儿子知错了,儿子知错了!”
他躲到了屏风旁边,探了半个头出来道:“儿子哪敢动宋重云,萧知非天天搂着他,跟眼珠子似的看着。”
“他既然甘愿跟了萧知非,便已经于子嗣一脉无望,这也就是断了他继承大统的可能,你让王妃做个局,趁着萧知非不在府上的时候,给他点教训,让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你是皇子,他萧家再厉害也不过是个臣子,他能把你怎么样?”
纪王小心翼翼的从屏风里面出来,试探的问:“母后,幽王不也是亲王吗?儿子教训他……”
“你蠢不蠢?!你的亲王的与你能相同吗?他是被废流放的罪人,如今能回建安城已经是陛下的恩典了,你怎么动他都可以!”
皇后瞥了他一眼,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随即叹了口气,对着门外唤道:“刘玉嬷嬷!”
不一会,便从门外进来个老嬷嬷,跪在地上。
“刘玉嬷嬷,你今日跟着纪王去趟他的新府邸,带上本宫的物件,纪王迁居新府,你去替本宫送些礼物贺贺。”
“奴婢遵命。”
她又转过身,对着纪王福了福,道:“殿下容奴婢去拿礼物,再跟着殿下一同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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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城每年冬天都会下雪吗?”
英月在屋子里收拾东西,宋重云想要帮忙,她不让,想着自己在屋里多少会碍事,他便坐到了廊下。
“每年都会下雪,只是今年下的格外大了一些。”英月虽然个子小小的,但是干活手脚却很是利索,不一会就将宋重云的东西收的七七八八了。
不过他初来乍到,东西也很少,除了早前买的那些布料和衣衫,便也没其他的了。
“你家将军去哪里了?”宋重云伸手向外,雪花簇簇落在他的手心,冰冰凉凉的。
英月从屋里拿了件大氅,盖在宋重云的肩膀上,一边帮他系带子,一边摇头:“奴婢不知道,大约是处理公务去了吧。”
“英来呢?我一早醒了就没见他。”
英月抿唇一笑,道:“将军说有个人让哥哥去外地接一下,今儿天没亮,哥哥就走了。”
宋重云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氅衣,觉得熟悉,想了想原来是初来那日萧知非披在他身上的,雪狐毛贴在脸颊上,又柔又软。
“英月,你哥哥是在军队里跟着将军的,那你呢?你怎么也会跟着将军了?”
宋重云垂眼看见英月的手腕上,有一道月牙大小的伤疤,眉心一皱,忽然问道。
大约是没想到宋重云会问这个事情,英月愣了一下,眼神暗了一瞬,很快又仰起头稚嫩的脸上微微笑着:“我是被将军从青楼里赎回来的,以前我们家里穷,不知道怎么就被卖到青楼里,是将军把我和哥哥救了出去的。”
宋重云看着英月的眼睛里闪动泪花,知道自己大约是闯祸了,问了不该问的事情,赶紧闭了嘴偏过头又去看雪了。
这时,院子里跑过来一个小厮,在雪白的地上踩了一串脚印,跑到宋重云的面前,禀告:“殿下,纪王妃邀您去听雪楼看戏。”
“看戏?”
宋重云懵了,在王府这些天,他都没见过纪王妃,怎么好端端的邀请他去看戏呢?
小厮又道:“是的,纪王新开府邸,这几日请了戏班子来唱戏,王妃便邀您一同去看戏。”
“我不爱看戏,再说我与你家王妃也不熟,就不去了,谢谢王妃好意。”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见有声音从苍雪院的影壁外面传进来一阵声音:
“若是我亲自来请,殿下也不给面子嘛?”
影壁之后走过来个妇人,一袭烟灰色洒金滚边袄,杏面桃腮,柳眉如画,她笑着向宋重云走了过来。
宋重云虽然不认识她,但在萧知非给他的资料里早就知道了她的名字,纪王妃崔氏。
“殿下,之前王爷说您刚来建安城,需要修养,嫂子我呢就没来打扰,今日来的戏班子可是京城里的名角,难得入府,六弟就跟嫂子一同去看戏吧。”
宋重云一向是不会拒绝人的,可又不太想去,便望了望英月,向她求助。
英月上前搀着宋重云,道:“禀王妃,我家殿下这几日身子不适……”
纪王妃睨了她一眼,打断:“主子们说话呢,有你什么事?”
训完英月,又笑着转向宋重云,道:“六弟走吧,难道还要嫂子拉你不成?”
一边说一边把手伸了出来。
宋重云赶紧向后退了退,挤出个笑:“我随王妃过去看戏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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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台搭在水榭上,而观戏的则是在岸上的阁楼里,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宋重云却只能心不在焉的吃点面前的小糕点。
他自小就没这个细胞,欣赏不来,以前在家里爷爷听戏,他能一秒入睡,如今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已经是他最大的限度了。
“六弟吃些金桔,是南边新送来的,可甜了。”
纪王妃将自己面前的金桔碟子,端到了宋重云的面前,指尖点了点。
宋重云不好拒绝,拿起了一个刚放在手心,便听见纪王妃又说道:“嫂子让建安城最好的店铺,给六弟打了一支白玉冠,便让你这侍女去我殿里取来吧。”
最终英月还是跟着王妃的嬷嬷一同去取玉冠了。
宋重云对于别人递来的温柔善意,最是不好张口拒绝,偏这个王妃说话温柔,眉眼又和善,让宋重云好像觉得对方真的是自己的嫂子似的。
过了好一会,才见着个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跪在地上:“王妃,不好了,寝殿里闹开了。”
宋重云心下担忧,英月去了半天却不见回来,偏又来人说是殿里闹了起来,难道是与英月有关。
她的下一句话,果然印证了宋重云的猜想。
“幽王殿下的丫鬟失手打碎了太后娘娘亲赐的白玉观音像。”
宋重云眼睫猛颤两下,虽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是听着那太后亲赐的几个字就觉得不好。
而纪王妃更是瞪圆了眼睛,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什么?白玉观音?”
只见她没了刚才的温柔和顺,而是涨红了脸,对着宋重云喝道:“那可是先太后在我与纪王成婚时,亲赐的物件,是她老人家戒斋念佛三个月的诚心之物,怎得怎得就被你的侍女碰坏了!?”